男生三千米每个班只用出一个人头，比赛时间也长，因此全校三个年级都被安排到了同一组，远看过去起跑线上乌泱泱的一大堆人。

几个体育生穿着看起来很专业的衣服鞋子，其余大多数也换上了舒适的运动套装，贺新尧死猪不怕开水烫，穿着校服短袖和长裤，步子迈大点都费劲。

“他这是真打算跑吗？”陆琼觉得好笑，晃晃陈京洛的胳膊，“看起来怎么有点虚啊。”

陈京洛表情复杂，不情不愿地挤在操场边的人群里：“他就是很虚吧，哪个男高中生像他一样整天软绵绵的。”

狒狒默不作声地站在她俩身后听了半天，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跟边上的几个男生面面相觑。

裁判开枪之后几个体育生冲在最前面占好了位置，贺新尧不急不慢地缀在队尾，整个人悠闲地像是去饭后散步的，任凭围观的三班同学怎么喊，他也还是那副重在参与的表情，欠嗖嗖的。

陈京洛被挤得难受，拉着陆琼走到操场另一侧，边走边掂量手里的水瓶：“你说他这幅样子，怎么好意思大张旗鼓叫我来给他加油的。”

陆琼抱着一罐薯片，笑得咳了两声：“大少爷脸皮厚也算是过人之处吧。”

她俩蹲在操场边上，看着面前跑过的几个体育生，大腿上的肌肉紧邦邦的，然后再是一些跑得比较快的男生，气已经有些喘不匀了，最后是贺新尧为首的摆烂人群。

贺新尧在一群跑跑停停偶尔还互相唠嗑的人群里也格格不入，毕竟他是真的一直都在跑，只是速度跟人家跑一段走一段的人速度也差不了太多。

“站的位置不错，”贺新尧跑得气定神闲，还有空评价两句，“这里人少，我看得到你。”

陈京洛觉得自己除了脏话没什么可说的，冷眼看着他慢悠悠地从面前跑过。

第一圈和第二圈的时候贺新尧跑在最后，第三圈开始他已经不知不觉混到了队伍中后的位置，几个跑不动的男生已经彻底开始走路了，第五圈他还在不紧不慢地按照最开始的速度跑，但被越来越多的放弃的人硬生生抬到了队伍中间。

“尧哥啊，你怎么还跑呢？”六班一个男生看着贺新尧慢慢超过他，忍不住开口，“咱们一块儿走完剩下的路吧。”

“不跑到最后多丢人，”贺新尧还是平常那副很随便的语气，下巴轻抬，指了指陈京洛站着的方向，“有人给我加油的。”

“她真的在给你加油吗？”男生费解地望向蹲在地上揪着草玩的陈京洛，“我跟你跑了一路了，没听见她开口和你说话。”

贺新尧不吱声了，脚步加快了一些，把他甩到身后，脸色有些臭地跑近陈京洛，看着她百无聊赖地拔着操场上本就不茂盛的草。

“陈京洛。”

他想喊她，顺带再提出一些额外的要求，嗓子却被风吹得有些哑，声音变了个不成调的模样消散在空气里。

陈京洛抬头看着他跑过，站起来拍了拍腿上沾到的草叶子，举起水瓶晃了晃：“跑快点啊贺新尧，加油，快冲上去。”

她说话的时候也没想太多，只是见他孤零零地跑着，本能地将话说出了口，希望他再往前跑几名。

贺新尧揉了揉喉结的位置，轻咳两声，脸色如常，又恢复了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镇定又冷淡地点点头，等跑过陈京洛面前才又将每个步子迈得更大了一点。

“你小心点，”陆琼收起已经吃空的薯片罐子，砸了砸嘴，“我怎么感觉这小子想玩真的。”

“啊？”陈京洛有些疑惑，不过很快便听懂了她的意思，目光认真地看着贺新尧一圈超了不少人。

运动会给人加油对她来讲是新奇的体验，她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抗拒。贺新尧出于什么目的要把戏演得这么复杂她不清楚，也懒得把所有问题都追问到底。

毕竟这场暧昧的游戏她并非不能享受其中。

二十几岁时她觉得感情只是填充寂寞的消遣，但贺新尧这个人显然不太适合消遣。她并没有把握猜透贺新尧的想法，却鬼使神差地不想抗拒，顺从情绪本能地去配合。这种矛盾的情绪纠缠下她忽而温柔忽而焦躁，感觉自己迟早要撂挑子躲起来。

“你觉得是好事吗？”陈京洛不知觉将问题说出口，希望得到一点局外人的看法。

“当然是啊，”陆琼抬手搭在她肩上，太阳晒得她们暖乎乎的，“我原来觉得贺新尧这个人好像有点不靠谱，但是么……”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陈京洛忍不住催问：“但是什么？”

“但是我又不了解他，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慢慢探索呗，反正长得好看，随便玩玩的话也不吃亏。”陆琼舒服地眯起眼，靠在她身上笑。

陈京洛没回答，看着贺新尧最后一次跑到面前，气息终于急促了一些，短暂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飞快地跑过去了。

“走吧，”她最后只是说，拉着陆琼的手往回走，“去终点等他。”

贺新尧在最后两圈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搭上半条命追到了第八名，堪堪拿下最后一个奖状名额。江棘扶着他，感觉自己扶着一个人肉风箱，哧呼哧呼的喘着气，好不容易才听到他憋出一句话。

他骂了句脏话，然后说：“江棘，我他妈感觉我这辈子没这么累过。”

“你今天确实牛逼，”江棘扶着他往前慢慢走着，忍不住笑，“尧尧，真男人啊。”

陈京洛从人群里挤出来，把水拧开盖子递过去，贺新尧仰头很快就喝完了，把空瓶又还到她手里。

几滴汗从他额角发间滑落，穿过了好几颗淡淡的小痣，他慢慢顺匀了呼吸，抬眼看向身边的女生：“还满意吗？”

陈京洛愣怔了一瞬，接着也笑道：“不满意明年还能再接再厉吗？”

贺新尧立刻收起表情，语气非常坚决：“不可能，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跑三千。”

陈京洛拿空瓶子抛着玩，看瓶子一起一落，像自己的心跳那样，脑袋里思绪万千，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

“看我，那破瓶子有什么好玩的，”贺新尧有些不满，面容罕见的有些幼稚，“夸我一下啊，别这么小气。”

陈京洛失笑，咽下嗓子里堵着的情绪，歪着头放松地看他，语气懒洋洋的：“嗯，贺新尧，你怎么这么棒，你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小男孩。”

贺新尧大概是累得不行了，没计较她略显敷衍的语气，跟着一块儿笑了两下，然后怎么也不肯走了，跳上江棘的背说什么也要他背着自己去寝室冲个澡。

“你大爷的，”江棘骂了两声，站稳了身子后还是朝寝室楼的方向走去，“我们寝室厕所迟早跟你姓贺。”

陈京洛没跟上去，看着贺新尧抬起一只手冲她晃了晃，晃出一个无言的再见。

金黄的骄阳投在操场上，她张开嘴呼吸了一大口，空气里满是秋天的味道，还混合着飞扬的泥土和刚修剪过的草坪的气息。

哦，这就是了。她想着。

曾经囫囵错过的十七岁，是这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