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饭最后也没吃成。
贺新尧连着挂了三个电话，最终还是没能挂掉第四个，语气低沉地接起电话，喉咙里滚出几个不耐烦的音节，然后靠在门上叹了口气。
“有事？”陈京洛问。
“我去我爸那儿一趟，改天再和你吃饭。”贺新尧满脸写着不高兴，深吸了一口气。
陈京洛浑不在意道：“没事，你忙你的。”
“那我顺路送你回家，晚上冷，你穿件厚的。”贺新尧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放在床边，留她在房间里换衣服。
陈京洛坐在床上缓了缓才开始脱衣服，贺新尧吻技不赖，不知道是经验丰富还是天赋过人，亲得她有点恍惚。
她换回自己的衣服，披上外套拧开房门，贺新尧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抬眼打量了一番：“走吧，车到楼下了。”
贺新尧要往东边去，陈京洛家在西边，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地方他非说顺路，就怕陈京洛来一句“不用麻烦”，这人对“麻烦”和“让”估计有不小的心理阴影，一听就炸。
“你家的地址方便收快递吗？”下车前他突然问。
“什么东西？”陈京洛被埋在那件宽大的外套里面，脸看着更小了，“不方便。”
“没事，回去吧。”贺新尧朝她摆摆手，拉上车门，口袋里手机震了半天，他直接挂了。
绕了一圈到家已经九点了，他付钱下车，将外套的拉链拉过下巴，慢吞吞地开门进家，鞋子还没换贺云华的声音已经到门口了。
“你还知道回来。”
贺新尧停下动作：“那我走？”
贺云华哼了一声往楼上走：“换了鞋到书房来。”
贺新尧没吱声，扫了眼玄关的鞋柜，没看到女式鞋。他不情不愿地上楼，贺云华还把书房门关了，他忍着脾气抬手敲了两下，没等回应就拧开门进去。
贺云华显然不太满意他的所作所为，坐在桌后的椅子上皱着眉：“你最近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找我过来干什么？”贺新尧泰然自若地在他对面坐下，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他好歹给了他爹一点面子，没立刻掏出来看。
父子俩两看生厌，贺云华也憋着一肚子气，眉心皱纹很深：“我看到你上个月月考成绩了，你就准备拿这个成绩去高考？”
贺新尧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身体不舒服，没考好。”
“狗屁没考好，你也就能考这么点分！”贺云华把桌子上的成绩单拍到他面前，“也就是上次我逼着你学了几天才有点进步，平常哪次你考出来过一个我看得下去的分数，这就是你要留在国内高考的态度？”
贺新尧两辈子头一回认真看成绩单这种东西，自己也觉得考得挺不像样的，老老实实地挨了这两句骂。
“你也别想这些没用的东西了，还是按我说的来，明天开始准备继续出国相关的材料，贺新尧我是你爹，我清楚你几斤几两，别费这个劲了。”贺云华叹了口气，一手扶着额头。
“我不出国，”贺新尧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看着桌上的成绩单，“确实考得烂，我之后会好好学，也不跟你打包票能考得多好，我不是读书的料，知道你要面子，但差不多得了。”
贺云华听得想笑，认真地看着他：“儿子，我也跟你直说了，你成绩好不好我真不在乎，你妈妈也不在乎，但这张毕业证书，我在乎，很在乎。”
贺新尧给他出主意：“这么在乎，那你想办法买一张。”
“警告你啊，”贺云华那钢笔敲了敲桌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嘛，没心思读书因为在忙着谈恋爱呢是吧？贺新尧我跟你说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谈，你坚持要留在国内，我可以顺着你，但你得安安分分给我准备高考，别考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学校给我丢人现眼。”
自从陶溪跟贺云华离婚以来他俩从来没心平气和好好聊过一次天，不是贺云华发脾气就是贺新尧不耐烦，八字不合似的说两句就要吵。
贺新尧难得耐着性子，平静地说：“成绩方面我会努力，其他的你就别管了。”
“一个女孩子而已，外面多的是，你分清主次行不行？”贺云华压着嗓门说。
贺新尧低头折着成绩单的一角玩，突然笑了一声，贺云华也很快反应过来话里的纰漏，但还是听到他毫不留情的话。
“外面女人多的是，你慢慢玩，我没那个精力。”他说完放下被折得乱七八糟的成绩单，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新尧！”贺云华朝他喊。
他脚步平稳又从容，毫不留恋地甩门而去，贺云华终究还是没追出去，徒劳地叹了口气。
冬天夜晚的室外看着格外冷清，贺新尧摸出手机打车，微信上还有一条未读消息，他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什么事？”
“打游戏啊，你刚干什么去了？”江棘很快接通了电话。
“跟我爸吵架，老秦告状了，”他摸了摸口袋，摸出了半包烟，“你昨天穿错衣服，把烟落在我这儿了。”
“哦，我说怎么找不到呢，那你明天给我。”江棘不怎么在意。
“不给，归我了。”贺新尧抽出一根，转过身子背着风点烟。
江棘啧了一声：“你们俩怎么都爱抢我烟。”
“陈京洛？”贺新尧顿了顿，“你和她还有故事啊？”
“大哥你在想什么，是她单方面掠夺我一包烟，抢完就走，我他妈人都愣住了。”江棘说着又觉得不可置信。
贺新尧叼着烟闷声笑，烟雾和说话时的白气混在一起：“明天赔你一条。”
“行，”江棘干脆地接受了，“你回去了没，等你上号啊。”
“路上，别催。”贺新尧挂了电话，站在路边抽完一根烟，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他报了地址，无聊地刷着朋友圈，看到陈京洛一个小时前发的一张照片。
路灯旁的草丛里缩着一只黑猫，跟周围的暗色融为一体，不仔细只能看到两只眼睛。
杨可漪在下面评论：这猫是你生的吧，眼睛跟你一毛一样。
他双指滑动放大图片，还确实挺像。这双相似的眼睛在几个小时前还近在咫尺，睫毛贴着呼吸的频率一起颤抖，漂亮得惊人。
手机熄屏，放在手心里转动，一个人的冬夜很长，虽然已经渡过了很多个这样的冬天，可他食髓知味，不想再继续了。
·
贺新尧说要追人，那就是正儿八经的追。
从那天开始陈京洛的课桌上每天都会出现变着花样的早餐和下午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贺新尧在大张旗鼓地追高三一班的陈京洛。
而她只是平静地照常上下课，晚自习结束提着夜宵回寝室，宿管阿姨还时不时送来几只购物袋说是她家里人送过来的。
开什么玩笑，高颖中邪了才会跑来一趟送东西。
小箱大袋里装什么的都有，陈京洛一点也不矜持地全都拆了。陆琼蹭着她的零食奶茶，摇头晃脑地感慨：“贺新尧这个小帅哥真的挺上道的。”
“吃人嘴短。”陈京洛说归说，自己其实也被贺新尧的阵仗吓到了，之前没想过他会毫不遮掩甚至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你知道吗宝宝，”陆琼特别诚恳地看着她拆出一件羽绒服，抹了抹嘴角的食物残渣，“清纯男高也就看着好看，不实用啊不实用。”
被她意有所指的赵书衍后来出现过几次，大多都是简单的打个招呼，没蠢到真的抱着题目来问。
“贺新尧虽然长得不是清纯那挂的，但他应该还是清清白白的处子之身，我觉得这也不错啦。”陆琼再接再厉，继续劝说。
陈京洛眯着眼睛看她，狐疑道：“他是不是给你什么好处了？”
“没有，”陆琼迅速摇头，“一个清白的追求者不会干贿赂清白的闺蜜这种龌龊事的。”
陈京洛肯定她的道德素养：“希望你能坚持这种高尚的观念。”
“当然了，男人那点不痛不痒的人情怎么能跟你比，他也就是有点美色有点小钱，除此之外还不是臭男人一个。”陆琼义正严辞。
陈京洛拆开夜宵袋子里的一盒鳗鱼饭，看向她：“在晚上十点半的鳗鱼饭面前也能坚守吗？”
“暂时不能。”陆琼答得飞快，拆开餐具捞过食盒，几近落泪：“等我吃完再坚守。”
日子一天天过去，贺新尧不常来一班找她，听说这段时间在认真读书，上课睡觉的时间都少了一半，每周的考试也不交白卷了，陈京洛于是明白一个人只要先前烂地够彻底，稍微学点好就能被夸到天上去。
她穿着贺新尧买的外套，蹬着贺新尧买的鞋，背着贺新尧买的书包，感觉这个人虽然没有出现在她眼前，但也时时刻刻的出现在她脑子里，每天坐着小火车巡游一遍：你看到我了吧，嗯，要记着我哦。
偶尔在五楼走廊碰到，大多是江棘又没忍住来一班找茬，贺新尧通常站在一边看热闹，他只带一只耳机，另一只就垂落下来，和他这个人一样，散漫而松垮，看到陈京洛时才撩起眼皮很轻地笑。
“哎，人跟人之间还是有差别。”陆琼撑着下巴，语气有隐隐的羡慕。
“什么差别？”陈京洛转着笔看向窗外，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准确地找到了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
“你俩跟周围其他人不太一样，平时看着就不一样，谈起恋爱来也不一样。”陆琼说，她发现自己有些难以描述这种差别。
她双手扣着桌板，认真地说：“问你哦，你看我们谈恋爱会不会觉得特幼稚特廉价？牵牵小手就脸红，送杯奶茶都好高兴，你是不是特别看不上？”
“不是看不上。”陈京洛捏了捏她用力到有些泛白的指节，思考了一些措辞。头发已经能扎起来了，但她依旧散披着，柔顺地垂过肩头，散落在衣领之间。她笑了一下，说：“你说的这些在十年八年之后可能会被定义成廉价的爱，可在能力有限的年纪里即使是廉价的爱也没那么随处可见，大家都是普通人而已。”
陆琼放松地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变了很多诶。”
“嗯？”
“温和了很多，柔软了很多，”陆琼反过来捏了捏她的手，嘴角带着两个梨涡，“恋爱千不好万不好，但在开始之前的那段时间真是很伟大。”
“那就让它维持在开始之前就好咯。”陈京洛耸耸肩。
“真狠啊，”陆琼靠在她身上笑起来，“说真的，你会答应他吗？”
“不知道，说不好，”陈京洛叹了口气，“我对谈恋爱没什么兴趣，但是……我好像还挺喜欢亲亲抱抱这种身体接触的。”
陆琼瞪圆了眼睛，问道：你这情况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
陈京洛回想了一下，大概是，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