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许廷越果然没有回来。
院里的两个小丫鬟气不敢大喘，走路时恨不得脚尖点地，唯恐发出什么动静，就连待在厨房的孙大娘也露出担忧神情，望着顾檀云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可怜人。
“少爷对不起少夫人啊。”
私下里，孙大娘抹着眼泪叹息。
良儿和春桃深以为然。
少夫人看着冷漠，实际最是外冷内热，对待她们这些下人没有什么架子，嫁进来几日，她们的生活就着实因此提高了许多
不说每天都能吃饱肚子，单单少夫人一视同仁的态度，自己吃什么便给她们同样的饭食，让良儿和春桃觉得比老爷在的时候还要满足。
孙大娘是三人中年岁最大、资历最老的“老人”，想了想说：“不能让少夫人一个人辛苦，我们也得想想办法，等明日老婆子我就去河边割槐花，到时候槐花和花生米一起蒸，给家里添道菜。”
“这个办法好，”春桃拍手笑起来，“这个季节有荠菜、马齿苋，我就去挖野菜吧。”
良儿却是想起顾檀云顿顿吃果木烤鸭的习惯：“咱们街巷有河，我想做个鱼竿，若能钓上来鱼，也算给少夫人改善伙食。”
孙大娘夸她：“鱼能做的吃食可多了，少夫人一定会喜欢。”
良儿不好意思笑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三人简单商量好之后的事情，马上要到晚饭时间，孙大娘便去厨房做饭，春桃这才悄悄哼了声。
又想到白日少夫人出门也没有叫自己，有些懊恼自己不够激灵。
良儿看见后，无奈地拿手指碾她额头。
“这是做什么样子，要让少夫人看见，指不定会误会什么。”
春桃落不下脸，语气有些酸涩：“你如今受少夫人看重，孙大娘则有一门手艺，哪里懂我这种人的心情。”
大房原先有二十多个下人，后来养不起那么多张口，少爷便将人送走了，如今只剩下三人。
孙大娘管着厨房，旁人替代不了，良儿又受少夫人看重，春桃总担心自己也被送走。
虽说大房的日子越过越差，但能在府上当丫鬟，比卖到其他地方好多了。
良儿明白她的担忧，原先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想法？
她安慰：“别想太多，少夫人不是那样的人。”
说着打开手中的油纸包，里面放着蜜汁火方，虽然凉了，味道依旧霸道：“快吃吧，这是少夫人专门带回来的，说给你和孙大娘。”
春桃愣住。
良儿叹气：“少夫人和少爷不同，所以以后那种话不要再说了，咱们好好做事，少夫人不会亏待我们 。”
这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哪怕家里的银钱全部被少爷拿了去，但不知为什么，良儿就是有这样的信心。
不止是她。
春桃擦干眼泪，这会儿也开始感到羞愧：“都怪我小心眼，以后我一定好好伺候少夫人。”
两个丫鬟的闺中密语，旁人不得而知。
因着是桌子裂成两半，晚饭只能挪到天井的石桌上用。
乘着月亮，在屋檐下挂上灯笼，红艳艳的灯笼还是成亲那日所用，好在光线充沛，足以映亮不大不小的院落。
吃饭的时候，顾檀云又恢复了平静。
良儿和春桃偷偷看了好几眼，都猜不透自家少夫人的心思，或许已经不生气了吧？
退一万步讲，即便生气又有什么用，便是老爷和夫人在的时候，少爷就是这副模样，少夫人一个刚嫁过来的女儿家，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顾檀云自然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只当未察觉。
她并非不生气，相反，她这会儿快气炸了。
可许廷越不在，总不能将气发到其他人身上？
此刻的无烬散修无比后悔，早知道原身嫁的是这么个玩意，她宁愿当场便掀了花轿！
还有，对方最好永远不回来，否则哪怕有律法，但仍有些手段，可以悄无声息让一个人消失……
莫名的，旁边良儿和春桃打了个寒颤。
二人拢了拢单薄的春衫，心想晚上还是要加点儿衣裳。
次日一大早，孙大娘就收到了许氏杂货铺送来的粗盐。
不过不是谈好的三斤，而是五斤，并其他一些不值钱的货物。
过来送盐的是一个陌生小厮，态度那叫一个恭敬，可送完东西之后却直接离开，连进门给主家磕头的功夫都没有。
孙大娘犹豫了会儿，拿着东西去了前院。
顾檀云正在前院忙碌。
她用斧头砍出四块木板，然后把木板拼成四四方方的盒子样式，最上面盖三层布料，有麻布也有棉布。
听到孙大娘的话，头也不抬道：“先放水中化成盐水。 ”
孙大娘以为她不懂，主动提醒：“这种盐化成盐水也改变不了味道，又苦又涩，便是做菜也会让菜变得难以下咽，不如让老奴拿去磨细一些，用来腌菜。”
虽然用粗盐腌出来的菜也有苦涩之味，但腌菜本就重口，相比而言，已经是最好的办法。
顾檀云却没有听取意见。
她当然知道粗盐口感差，否则也不会成为杂货铺的滞销品，原本打算靠着二十两的启动资金，撑到自己将杂货铺子盘活起来，可惜世事难料，因为许廷越不做人，短时间内怕是无法达成目的。
回忆昨日在街上看到的场景，如扬州、江都这样繁华的地方，遍地都是小商小贩，可真正富硕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所以她想试试能不能将盐提纯。
虽赚不到大钱，若想赚个嚼头，还是有机会的。
待孙大娘一脸无奈将粗盐化成盐水之后，顾檀云已经初步做好过滤的模具。
她让对方将那满满的一盆盐水倾倒其中，三层麻、棉布充当网子，随着淅淅沥沥的小河流淌声，肉眼可见的泥沙杂质被拦在麻布上层。
第一次之后，盐水的浑浊程度有了改善。
孙大娘的无奈变为惊讶，不用顾檀云要求，她已经积极进行二三次过滤。
重复五次之后，盐水已经变得较为干净，虽不至于清澈见底，但也是同之前有了天壤之别。
顾檀云看了看，还算满意。
之后，她又让孙大娘去厨房取一些草木灰和墙灰来。
草木灰容易找，后厨的灶台里便全是烧过后的柴火灰，生石灰则需要去外面买，好在时下的人习惯用生石灰作砂浆粘合造房子，倒也方便买到。
顾檀云将二者的溶液倒入最初的四四方方盒子中。
两斤的粗盐，融化成盐水便有三大木盆，之后只需要放置在阴凉处，静静等待即可。
院墙外陆陆续续有人经过，都是住在附近的人家，平日里闲暇时，爱唠嗑的孙大娘经常端一碟炒南瓜子去找她们聊天。
槐花开了的事情便是这些人告诉她的。
孙大娘想起昨日的约定，顿时哎哟一声。
别看人家好心说一声，但要是去晚了，也不会特意给你留着。
来不及多想，孙大娘赶紧洗净手，找出家里的镰刀和竹竿，用绳子将镰刀绑在竹竿的一端，做成加长版镰刀。
然后招呼良儿和春桃挎上篮子出门割槐花。
两个小丫鬟也迫不及待去挖野菜。
见此情形，顾檀云原本打算进屋的脚步顿住。
做生意需要时间，她手中只剩下三十文，接下来的几日势必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思及此，步子一转，直言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午后阳光撒满墙头，许家西侧院的大门朝里一关，老少皆有的主仆四人齐齐出动。
走了不到百步，一条从上蜿蜒而下的河流出现在眼前。
河流两岸种着高大的槐树，长长的白色花骨朵灯笼似的挂满枝头，妇人们端着木盆在河边洗衣裳，见到孙大娘，有几个还主动出声打招呼。
目光落到顾檀云身上，倒是顿了顿，大概觉得是个生面孔。
顾檀云朝她们点了点头。
妇人们友好地笑笑，继续捶衣服。
孙大娘已经挑好地方举起竹竿。
她常年在灶上干活，臂膀力气大，轻而易举将长镰刀挂到树上，然后咻得往下一拉，枝头的串串槐花就被削下来，见此情形，良儿和春桃赶紧弯腰去捡，没一会儿就装满了半篮子。
顾檀云看三人似乎应付得过来，干脆随意在周围闲逛。
这条河流足够长，两岸房子鳞次栉比，不少孩子在巷子间跑来跑去，或拿着类似弓箭的东西，瞄准树上的麻雀射石头子。
只是准头有些低，连麻雀的羽毛都沾不到。
几次之后，孩子们便泄气了：“哎呀，好难打啊。”
“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打到，我想吃烤麻雀呢！”
“你们方才说……麻雀能吃？”
顾檀云走近了些，略有疑惑地开口。
而平日里猫嫌狗厌的孩子们，乍然听到有大人愿意和他们搭话，很是激动：“当然能吃了，我就吃过！”一个额前头发微卷的男孩回答，似乎是回忆起记忆中的美味，口水从嘴角留下来，“又咸又香，我一次能吃五只！”
“不会没有肉吗？”
她做散修的年岁里，吃过仙鹤，也吃过鹞鹰，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猛禽，这种随处可见的麻雀却是从未放在眼中过。
“肉虽然少，但是很有嚼劲，而且烤熟了之后骨头也可以吃。”
小孩子们解答完顾檀云的疑惑，很快就对眼前的大人失去了兴趣，熙熙攘攘跑去玩其他游戏。
也没有人注意，在他们离开后，顾檀云仍旧站在原地，望着树上的鸟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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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