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上，梁秦躺得笔直，随车医护人员正在给他额角磕破的地方消毒，祝朗六神无主，死死地抓着他的手，强忍泪水，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叶初明拍拍他：“放心吧，梁秦不会有事的，先别哭了。”

祝朗吸吸鼻子：“是我连累他受伤，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叶初明叹了口气，“而且……”

“而且我的手麻了，你轻点。”梁秦也叹气，“我没事，别哭了。”

祝朗眨眨朦胧的泪眼，掉下两行泪珠，视线清晰起来，梁秦正睁着眼睛看他，唇色苍白，冷清的脸上难得一见地挂着点笑意，

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梁秦是被他抓麻了，赶紧小心翼翼地把梁秦的手放回原处。

接着，祝朗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你醒了怎么不说话啊？吓死我了。”

亲生父亲要伤害自己，同学朋友却因为自己接连受伤，他强行忍耐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崩溃，又是庆幸又是满心愧疚，难过得不能自已。

“……”叶初明小声提醒，“我刚才想告诉你来着。”

梁秦虚弱地咳了两声：“头晕，一张嘴就恶心。”

一旁的医护人员说：“大概率是脑震荡，难受就好好休息，少说话。”

向来不爱开口的人居然也有被要求少说话的时候，梁秦乖乖闭嘴，目光还落在哭得满脸狼狈的祝朗身上。

叶初明想起自己兜里正好有包面巾纸，想拿出来给祝朗擦脸，一抬手才发现胳膊被人抓住了。

萧少阳似乎在发呆，感觉自己怀里的胳膊要抽走，下意识收紧双手：“不……”

他说了半个字回过神，默默松开力道。

叶初明顿了顿，没抽走胳膊，就这样别扭地绕过萧少阳的胳膊，手指探到兜里拿东西。

把面巾纸递给祝朗后，他坐回原位，把胳膊放回萧少阳手里：“再给你抓五分钟。”

萧少阳脸色难看地笑了笑：“对不起，我不该吼你。”

叶初明大方道：“看在下属的份上，原谅你了。”

萧少阳纠正他：“我说的是家属。”

“我听到的是下属。”救护车到医院了，叶初明起身准备下车，“好了，左护法，下车帮忙。”

“……”萧少阳无奈，“这种时候也要占便宜？”

叶初明轻哼：“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大约半个小时内，学校的领导和老师，还有祝朗和梁秦的家长都接到消息，先后赶到了医院。

萧少阳只是见义勇为，没有受伤，暂时没通知家长。叶初明是伤得最轻的一个，怕叶奶奶担心就主动要求学校这边帮忙瞒着。

梁秦被送去做CT检查，一群人在CT室外面唉声叹气。吕尤倩搂着轮椅上的祝朗哭，梁秦的父母急得腿脚发软，学校的老师扶着他们安慰。

祝朗坐轮椅是因为之前的扭伤还没好利索，叶初明身上只有一些擦伤，护士给他上完药又包扎好就扔下他不管了，忙着去照顾其他病人。

叶初明收拾好自己，也找到了CT室外。

他看着走廊里乌云罩顶的气氛，心里相当不是滋味——要是再小心一点，也许任务的代价可以更小。

萧少阳的脸色始终没有阴转晴，闷不吭声地跟在他身边，像个背后灵。

“……”叶初明说，“要不你先放开我？这样特别像采蘑菇的小姑娘。”

萧少阳圈着他的一只胳膊，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你自己说的给我抓。”

叶初明：……

他说的是五分钟，现在十个五分钟都快过去了。

不过，二狗大概真的是吓到了，认识这么久都没见过他露出那种表情——狰狞、绝望、慌乱，像是马上就要失去什么珍贵的东西。

叶初明目不斜视地盯着对面CT室的门，悄悄往旁边挪了半步，和萧少阳肩并肩挤在一起。

萧少阳感觉到他的靠近，干脆抬手揽住他的肩膀。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劫后余生的时刻，他们像两只走失的小动物，热烘烘毛茸茸地抱团取暖。

.

之后的几天，祝朗和梁秦都没有来上学，学校里的流言却在老师们的再三镇压下依旧生生不息。

叶初明只在家休息了一天就正常返校上课了。

无他，实在是二狗太烦人，过一会儿就要给他发消息声称这个破学是一天都不想上了，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一天下来，聊天记录多出n页，且都是些没营养的屁话。

叶初明也不想呆在家里跟叶奶奶相看两担忧，周五一早就回了学校，成功在校门口得到了来自教导主任的鼓励。

冯肃握着他的肩膀拍了又拍：“叶小明同学，乐于助人热爱学习，老师已经跟学校商量好了，下周一要当众表扬你！哦对，还有萧阳，你们要再接再厉，共同进步！”

叶初明：……

他感觉自己要被拍出内伤了，微笑道：“好的，冯老师，我一定转告萧同学。”

萧同学得寸进尺：“既然要共同进步，那不如大家都坦诚一点。”

“你想怎么坦诚？”

“不如你先告诉我究竟在书包里藏了什么。”

叶初明无情拒绝：“什么都想知道只会害了你。”

萧少阳十分失落：“你怎么能私藏害我的东西呢？”

“……”叶初明头也不回，“因为我想篡位。”

不得不说，二狗再烦人也还算得上正直，从来不会偷看别人的东西，就是这个喜欢在后面戳人的毛病得改改了。

他俩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忽而却听到后面有人震惊且大声：“什么？梁秦失忆了？”

其他人赶忙竖起手指朝这个大嗓门“嘘”，让他动静小点别把老师招来。

叶初明：……

他转身请教：“这又是什么新剧本？”

萧少阳摊手：“这已经是我听到的第四个版本了，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熊猫血，然后发现他们两个是亲兄弟，然后是白血病，再然后……”

“打住！”叶初明制止他，“你再然后下去又要给他们提供新思路了。”

再这样下去，等祝朗和梁秦返校后，说不定他们已经在大家嘴里演完了家庭伦理苦情大戏上中下三部曲，搞不好还有番外。

这是何等的狗血淋头？

梁秦其实只是脑震荡，祝朗才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那天还因为着急而强行活动，又是试图抬担架又是用力抓梁秦，结果左手腕从扭伤变成了骨裂。

好在是左手，不影响吃饭写字，在家休息了几天又来上学了。

叶初明对他热爱学习的程度有了全新认识：“今天才周三，你就是下周来学校，老师也不会说什么的。”

祝朗眼眶湿润：“帮主，这可能是我最后和你们一起学习的机会了。”

叶初明大受震撼：“发生什么事了，军师？”

祝鹏程不是已经落网了吗？祝朗总不能突发奇想回家嫁人吧？

听完祝朗的解释，叶初明才彻底放下心来。

原来是祝鹏程的审讯结果出来了，他的动机真的和叶初明猜想的一样，就是为了还债，不过事实还要更恶心一点。

祝鹏程躲债到外地后，一开始想通过做生意翻身，结果非但没能翻身反而又在十几年里陆陆续续欠下不少。

眼看翻身无望，他无意中得知有个放高利贷的喜欢男O，终于想起自己还有妻儿。吕尤倩是Omega，祝朗又从小就长得秀气可爱，有相当大的概率也是个Omega。

这样的好机会，祝鹏程当然不想放过。

他知道吕尤倩恨他，根本就没打算露面，只是想方设法地打探关于祝朗的消息，甚至专门找绿江中学的学生打听。

刚巧，瑞驰经常逃课在外面瞎晃悠。祝鹏程看他眼熟就找他打听，结果没打听到，只好自己想办法去跟踪吕尤倩，又被叶初明给搞砸了。

正到无计可施的时候，瑞驰居然主动联系祝鹏程，说是祝朗受了伤不肯去医院，看起来有猫腻。

祝鹏程得到这个消息，高利贷那边催得又紧，一不做二不休，偷了一辆旧摩托，打算趁人多的时候让祝朗受个轻伤去医院，自己再想办法弄到祝朗的血去化验。

叶初明听到这里，不由得担心地看着祝朗。

他现在都忘不了祝朗那天泣不成声的样子，一个孩子再怎么恨自己的父亲也不会对这种事无动于衷的，祝朗的眼泪未必没有伤心的成分。

祝朗冷笑道：“他以为我年纪小好糊弄，想验出我的性别是Omega后把我骗出去带走，去填他的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本来这种丑事是不好让同学朋友知道的，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祝朗早就把叶小明当作了半个家人，有了大快人心的好消息当然要第一时间分享。

祝鹏程欠钱躲债抛妻弃子，又试图拐卖自己的孩子，还当街骑车伤人，累累罪行加起来，足够他在监狱里呆十几二十年了。而且，就算他到时候出狱，也会终生配戴电子脚环，再也不能靠近吕尤倩和祝朗。

不仅如此，祝鹏程欠的债还牵扯出了不少放高利贷以及非法催收的涉黑人员，瑞驰的爸爸瑞耀强也在其中，他家的皮包公司已经被查封了。

简而言之，祝鹏程能有今天这个结果，完全要归功于他执着地想知道祝朗的分化性别，要不是他自投罗网，说不定吕尤倩母子终生都要活在被催债的阴影下。

什么都想知道，果然害了他。

随着祝朗讲完祝鹏程的下场，404又在叶初明脑海里发布消息：“恭喜宿主，任务进度达到80%！”

叶初明笑道：“也算是因祸得福，恭喜。”

“所以，”祝朗总结，“我可以恢复Omega身份了，可能下个星期就会换班，当然要抓紧时间回来和你们一起学习。”

叶初明想起萧少阳的“听不懂，根本听不懂”，又想起叶小明那不忍卒看的成绩，沉默了一下。

“……”他说，“你表达友情的方式，真的很别致。”

换了班也好，任务就快要完成了，说不定在祝朗换班之前叶初明就会离开，省得朝夕相处看出什么bug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