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简朝自己脸上扑了十几捧冷水，指尖还是忍不住地发抖，抬起头，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一双眼睛惶恐不安。

他在害怕，他害怕王敬贵。

宋简抖着手，颤着唇，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头上，又把衣袖放下，盖住手臂，想了想，又把外套挡在胸口处。

因为动作太急，外套一下掉在地上，软成一滩。宋简怔愣地看着它，随后闭上眼，恨恨地抓了自己头发一把，瞧不起自己没出息的样子。

不就是王敬贵吗？

不就是......他也不是以前的他了.....对！他现在是宋简，他是幻香集团的实际控制人！

区区一个从小公司走上来的王敬贵算的了什么？以前为了母亲的医疗费，他不得不为身在他身边干事。可现在不同，现在他们的地位平等，他有工作，他有钱也有权。

一旦想清楚，宋简也稍微松下心，起码身体上的痛减轻了不少，他脑子也清醒了些。

他深呼吸一口气，把智脑拿出来。

告诉盛茗，自己身体不好，叫了副总过去。

又联系了副总，叮嘱他带上几个人，保护好公司的员工。

宋简无力地捡起外套，头疼得像是要裂开，忍住涌到胸口的呕吐感，从口袋拿出药，就直接干咽下去，扶着洗手台，等着好一点，才洗了把脸，吐出一口气，走了出去。

宋简出院两天，睡眠质量都不太好，辗转反侧的。

不是梦到少时的短暂美好时光，就是梦到一只四肢扭曲的兽虫追赶着他，欢乐和噩耗反复循环地折磨他，让他不敢入睡。

出院这两天，他都没能有个好觉，也幸好可以借助科技的手段遮盖住脸上的疲劳，没让肖俞看出端倪。

今晚却不同，他早早就趟在了床上。

可能是白日王敬贵的事刺激到他，吃了药，从餐厅出来，宋简的脑袋依旧昏昏沉沉的，无法工作，连走路都有些困难，宋简被人成为工作狂，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去了趟医院就回来躺着。

从下午六点一直趟到现在。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冷汗浸湿了被褥。

他梦到以前的事。

他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城中人们口中的底层人，穿着破烂的衣服，顶着脏乱的头发，饿一顿饱一顿。一天下来，脸上身上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

苟活在城区边上的人的小孩很多，最少五个，最多没有具体数字，等那些小孩能走动，能干活了，家里的长辈就带着一连串黑黑的小孩出城外捡垃圾、干苦力，赚得几个星币，混得一口饭吃。

要是其中一个长大了有出息了，整个家庭都跟着昂头挺胸。

或许许多人就是抱着这么一个想法，他们乐此不疲地生。

小孩就想小猪仔一样，堆着吃饭，挤着睡觉。

宋简的家庭不同。

算起来他是独子，前面有个哥哥，但哥哥一出生就被他爸摔死了。母亲在生了他之后身体就不好，他爸有意让她怀也怀不上。他又疯疯癫癫的，又脏又臭又穷，没有谁敢来跟他，大老远碰见他就要跑。

所以小时候的宋简不仅要比别人多干活，还要忍受别家孩子的欺负——他们不喜欢宋父，连着宋简也被讨厌。

所幸有肖俞，宋简的童年也有了几分色彩。

十岁大的宋简要跟着父亲去城外看看能不能捡到城中心扔出的宝贵垃圾。

一些小作坊会回收瓶瓶罐罐，过期食品，用来简单加工再卖出去，而他们运气好的话，也可以跟着品尝难得的美食。那是生活在城中心的富贵人家废弃的食品，对别人来说不过是吃不完的饭菜，对宋简他们这种在下城区苟活的人来说是一餐盛宴。

“小狗崽过来，钻进去把里边的黑袋子拖出来。”宋简的父亲伸出一双骨瘦如柴的手，指着他面前别人挖出来的洞。

宋父眼睛一向犀利，鼻子更是比常人灵敏，微微抽动鼻子就能闻出隐约的腐烂肉味。

耸拉眼皮盖在的眼睛亮的精人，亮的怪异，好似街边的疯子一般，他确实也是疯癫，疯得让人惊悚。

宋简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小幅度地摇头表示拒绝。

宋父见状，黑着脸推了他一把。

宋简踉跄几步，咬着牙把脸上肮脏的布巾系紧，跪在地上爬进去，把那个黑色袋子拖出来。

袋子比他想的要大，还很沉，宋简人小，肚子还饿着，没多大力气，手拉不出来就用牙齿咬着拖出来。

还真的像一条狗咬着袋子，手脚蹬着地。

宋父两眼冒光地走上去，把袋子抢过来。

还死死咬着袋子的宋简被甩到了一旁，整个陷入垃圾堆里，眼冒金星。

“哈，狗崽子。看看这是什么？”宋父拿起一团腥臭的东西。

宋简抬头看了眼，转头就埋头干呕。

血腥味灌入他的鼻腔，本就因为饥饿而痉挛的肚子忍受不住绞成一团，他捂住鼻腔干呕。

宋父发出两声怪异的笑，随即把还有呼吸的动物扔到宋简脚下。

“吃吧，小狗崽还没吃过这么新鲜的肉。”

宋简往后缩，惊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睛被逼出泪水，害怕地小声拒绝：“不要，不要吃这个。”

宋父见他胆小的模样，咧开嘴，笑得很开心：“小狗崽这点福也享不了。没点出息。”说完，又从黑袋子里掏出一只形状怪异的动物，放在嘴里撕咬起来，杂乱的毛糊了他一脸。

没见过父亲这么疯狂的一面，宋简不断往后退，入目是父亲癫狂的模样，耳边是细微到极致的唧唧声。

他颤着手，把视线放在他面前那团不知名物体上。

他在动，皮毛下露出沾了泥土的东西。

那是他的内脏。

竟是被人活生生开膛破肚！

宋父还在埋头苦吃，手扯出一根长长的肠子，胡乱塞进嘴里，又把那团东西举起来，对着嘴抖了抖，抖下几块碎肉表面上带着荧光绿，通通进了宋父的肚子。

宋简忍着恶心，往前走了两步，注意到袋子里不只是有动物的尸体，还有许多手臂粗的针管，里边渗出绿色的液体。几根连着粗线的银针冒着冷光。

那只没死的小动物低低地叫了几声，宋简拧头，想了想，把脸上的布巾解下来，盖上去。

你会死的。宋简垂下睫毛想，我没有能力救你，抱歉。

他靠在一团垃圾边上，抱着腿等待宋父吃完，一起回家。

城区外边的太阳炙热刺眼，散发着热气熏烤这片土地，空气充斥难闻的塑料气味，还有食物发出的酸馊腐臭味。

看着看着，他眼皮满满松懈，头一点一点的，肚子好饿，好困。

不知睡了多久，宋简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

“简简，简简！”

是肖俞的声音，宋简循声朝后看去，肖俞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发，光着脚朝他跑来，一口白白的牙齿在太阳下发着光。

宋简站起来，想走过去。

忽然，笑着的肖俞脸色大变，尖叫：“宋简！后边！！”

宋简茫然地转过身。

一张人脸猛然出现在他眼前，脸上长满了毛，猩红着眼，呲着长长的牙，丑陋、凶险。

“宋简，要不是我赏你一口饭吃，你现在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你最好老实一点，给我好好跪着！”

那居然是王敬贵的脸！

梦外，宋简不断地踢着腿，满头冷汗。

季明潇把宋简抱紧入怀，一只手摁住他的头，大手把他暴露出来的侧脸彻底挡住，像是最珍视的宝物，藏在手心里，另一手拍在宋简的后背，不断亲吻他的额头。

他拖过被子盖在宋简身上，仔细地把每一个角落塞满，只留下他的脸。

“宋简，都是梦。”

季明潇低低地哼出歌声，那是宋简最喜欢的一首。他没忘记季明潇前，每每睡不着都要钻进季明潇的怀里，让他唱。

不知过了多久，宋简终于安定下来，呼吸还有些急促，冷汗混着泪水沾湿了季明潇的手心。

季明潇眼眸晦暗不明，心疼又悔恨地附身亲吻他的额头，紧闭的眼睛。

拍在宋简后背的手跟着律动拍动，一丝冷风从破碎的窗户照进，皎洁的月光打进来，季明潇捂住宋简侧脸的手上沾着干涸的血，血沿着狰狞的伤疤流下，但他已经没有额外的时间去关注其他的事情了。

一抹光从季明潇手腕亮起，投出王丽的消息。

【好消息，出演男二的演员犯法进去了，剧组那边要重新找演员，前面和男二拍的片段也不能要了。估计没个三四周是开不了工，这段时间把你的事解决了，到时候老老实实回来拍戏。】

【还有，你隐瞒工作室谈恋爱的事情，回来给我个解释。】

季明潇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抱着宋简，半靠在床头上，充满血丝的眼眸安静地盯着墙面上一排过去的精美香水。

他喉咙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低吼，把头埋在宋简的脖子。

宋简出院当天他并不在身边，那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宋简忘记他了”，整个人犹如浸入寒潭一般，寒心又痛苦。

他逃似的回到了剧组，在工作中麻痹自己，却忘记了宋简那时候才是真正要人陪！

回来当天，更是直接跑到他公司质问他。

他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宋简为什么要忘记他。宋简没记恨他就好了！

季明潇颤巍巍地呼出一口气，把宋简轻轻地放下。

重新换了被套，也帮宋简换了一套睡衣，又去洗手间拿出一条沾了热水的毛巾，仔细擦拭过他脸上的汗珠和泪水。

做完这些，他站在床头，刚转身要往房间的沙发走去，身后的宋简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双腿又开始蹬起来。

季明潇当即转身，侧躺在床上，伸手把宋简严严密密地抱进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