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又是这种口气。

许屹到底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脑子不好使？他以为他是谁啊？

许绒萤深吸一口气，“与你无关。”

许屹勾起嘴角，像是看到了一只顽皮，不懂事的拆家小猫，眼神宠溺，“好，不说这个了。”

咦，好恶心。

许绒萤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已经回来快三个月了。”许屹向后倚靠，十指交叉于腹前，慵懒优雅得像只卧在草原上晒太阳的狮子，“真的不打算回家看看？”

“家？”许绒萤讥讽地勾起嘴角，“你说的不会是许家吧?”

许屹像极了一个无限包容，极有耐心的好哥哥，看向她的眼睛满是失望和无奈，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不管你走到哪，始终都是许家的孩子，也始终是我的……妹妹。离家也快四年了，你不想家吗？”

对牛弹琴的无力感又来了，她现在连生气的想法都没了，只是想笑。

在许家当了二十年的异类，她也早就习惯了。

明明都说的是同样的语言，可许家人就像是有一套独立的语言系统，只愿意听自己想听的，说自己想说的，一旦她表露出一点不符合他们利益的想法，便会立刻被他们厉声指责。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哥哥学学？”

“我对你太失望了，一点都比不上你哥哥。”

而许屹总是在她被骂时扮演着一个有担当的，疼爱妹妹的大哥哥，对许志国唱着红脸。

“爸爸，这都是我的错，绒绒她一定是有什么……我是哥哥，是我没带好她，你罚我吧。”

“唉，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是许绒萤自己不争气。”

一般两人都会在她面前上演一副父子情深的剧情，而后再一起明着暗着的骂她不争气。

起初，她还会辩解，每次被骂了都会难过很久。

后来也许是被骂得多了，脸皮也厚了，她也不再绞尽脑汁的自证清白了。

反正，他们想要的也不是解释。

他们想要的是她能够听他们的话。

失望的眼神，淡漠的语气，长久的忽视和一直被压抑着的自我共同构成了困住她二十年的梦魇。

那是她好不容易才摆脱的。

“许屹。”许绒萤不想再虚与委蛇，沉下了脸，“你好恶心。”

男人的脸色扭曲一瞬，下颌骨微动，像是在咬牙，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浅笑的神情，眉目舒缓，“别闹了，回家看看吧，爸妈都很想你。”

许屹，你是真的有病。

“那是你爸妈。”许绒萤冷声道，“还有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我不会再回去。”

许绒萤搞不懂他执意让她回去的动机是什么，不会还惦记着让她去联姻吧？

还真是想把她敲骨吸髓，全部榨干啊。

许屹皱紧了眉，不懂她执意不回去的动机是什么。

在他看来，许绒萤可以当回她的大小姐，衣食无忧，不需要再为了生计奔波。

他四处环顾了一圈，目露嫌弃，也不需要再困在又破又小的写字楼内，忧心这个小作坊什么时候会倒闭。

“如果你是担心爸妈可能会对你有什么意见？”许屹挺直了腰，嘴角轻勾，语调轻快，“可以放心，凭我现在的职级，他们不会多说什么。”

？关键是这个吗？

而且，他在炫耀什么？他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在她面前炫耀他升职的事？

许绒萤以为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足够强大了，可一想到自己破碎飘零的资金链，还是被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搞破防了。

凭什么许屹这样的烂人过得这么好？！

“当然了，你现在可是许总。”许绒萤阴阳怪气道，“我这种平头老百姓怎么敢和您叫板？如果你今天只是来炫耀的，现在已经炫耀完了，出门左转，慢走不送，”

这个呆子。

许屹被气得哽住，原地做着深呼吸，过了半晌，他恢复平静，“我不是来炫耀的。我只是想接你回家。”

接她回家？

少女眨了一下眼睛，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像是流淌着金黄的蜜。她静默着没再开口，似是觉得索然无味，侧头看向窗外。

“我知道你对我们还有怨恨，现在不想回家也是人之常情，但我们总是家人的。”许屹不知从哪掏出一张卡片放在桌上，平推过去，声线温柔，“你有困难，我总是会帮你的，就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像以前一样？”

想当她的救世主？许绒萤转过头，手肘撑在桌上，捧着脸，她垂眼看向桌上的信用卡，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她看了他一会，突然意味深长地笑道：“我都差点忘了，以前我每次遇到困难，你都会及时出现帮我。挨骂的时候，你也总是会帮我说话。”

心头浸出点点欢喜，许屹点头，像是看到钓饵的鱼，迫不及待地向她靠近，“对，就像以前一样。”

两人靠得越来越近，许屹眼也不眨地盯着眉眼弯弯的少女。

有多久了？他有多久没这样好好看过她了？

即使是四年前，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这样平和温馨的相处也近乎没有。

他们之间总是无休无止地争吵、冷战……

许屹近得让她有些不适，许绒萤稍稍后退，收起了笑意，没兴趣再陪他演下去，声音冷得如同淬了冰，“许屹别演了，我曾经感激过你，直到……我发现那些困境都是你制造的。”

许屹怔愣在原地。

“你想当高高在上的救世主，让我感激你，让我对你言听计从。”

许绒萤接着道：“在我因你而挨骂的时候，你暗中挑衅我，激怒我，让我歇斯底里，而你在他们面前永远都是那个清清白白，关爱妹妹的完美兄长。”

“毕竟情绪化的，一直都不懂事的妹妹，和工作认真，努力上进，情绪稳定的哥哥，傻子都该知道相信谁。”

“这才是你最擅长的把戏，现在又想在他们面前故技重施吗？”

“你需要我回去，是想继续利用我，让我做你的陪衬，衬托你的正直清高还是……”许绒萤定定地看着他，“想把我卖个好价钱？”

许屹被少女冰冷厌恶的眼神刺到，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翕动，却只字未言。

心脏在胸腔短暂停止一瞬，又跳得更剧烈，甜腥气自鼻腔翻涌而上，许屹咬了一口口腔肉，逼自己冷静下来。

这些事……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许绒萤饶有兴趣地看着男人阴晴不定的神色，笑得眯起了眼睛。

她早就看许屹不爽了，这儿就他们两个人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许屹能从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一路爬到了许氏集团总裁的位置，自然不是什么傻白甜。

相由心生，他长得就像吸血鬼似的，阴森森的，一黑脸让人看着就害怕。

他像是知道自己长得不好惹，刚来许家时总是端着一副笑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全家上下除了秦香没人不喜欢他。

油嘴滑舌，唯利是图是秦香对他的唯一评价。

对许绒萤来说，许屹如果只是这样，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讨厌他。

在许屹到家的三个月后，她莫名其妙地被周边的朋友孤立。许屹从天而降，说只做她一个人的朋友。

一个年幼无知，害怕孤独的小女孩对这句动人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力。

她将他当成了朋友，违背了答应秦香的承诺，偷偷和他来往。

许屹嘴很甜，很会哄她开心，她也很喜欢这个细心体贴的朋友，直到秦香发现了她私下和他来往。

原本见到许屹这样一个低贱的私生子讨了许家上下这么多人的欢心，秦香心里就已经很是不满，一直压抑着怒火，见自己唯一的女儿都背叛了自己，积攒已久的情绪如泄洪般爆发。

许绒萤现在都还记得，秦香拽着她的头发，将她从大厅一路拖到二楼。

秦香一边流着泪，一边像个疯子似的大喊大叫，“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不许和那个小贱种来往！”

“你爸爸背叛我，现在连你也要背叛我！”

秦香拽着她的头发，抬起她的脸，扇了她一耳光。

许绒萤被打得眼冒金星，大脑嗡嗡作响，听着她的妈妈接着说道：“都是你！你为什么要是个女儿！你如果是个儿子，他就不会出轨了！”

即使已经头晕目眩的许绒萤也知道，这句指责有多么没有逻辑，许屹可是比她大的，就算她是个儿子，也完全不影响许志国已经出轨的事实。

秦香捂着脸嚎啕大哭，哭了一会儿，又开始对她拳打脚踢，嘴里还念叨着什么：“都是你的错！你和他一样也是个贱种！”

……

也许是打累了，秦香不再动手，而是反手将她关进二楼尽头的禁闭室。

头皮痛得要命，胃里反着酸，因疼痛而生的眼泪沾湿了毛绒地毯，许绒萤身上越来越冷，又冷又饿，意识也开始混沌。

她看着窗外的月亮发起了呆。

好圆啊，像甜甜的桂花糕，想吃。

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咕。”她窝在墙角，捂着肚子，缩成一团。

人是为什么要出生呢？都是她的错吗？

可是……当时也不是她想要出生的啊。

“绒绒。”

许绒萤睁开眼，看向窗外。

许屹满头大汗地扒着树干，拼命地伸长手，想将手中的桂花糕从窗口递给她。

许绒萤愣了一下，忍着疼痛起身，接过那一小盒糕点，鼻腔泛酸，她抠着盒边的花纹，“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吃的。”

许屹像是从来没爬过树，汗珠沿着通红的侧脸滚下，动作生涩又笨拙，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唯独望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已经偷偷打电话告诉爸爸了，他很快会回来救你的，你别害怕。”

“我不害怕。”许绒萤打开盖子，低头看了眼，失望道：“怎么只有四个？”

“大小姐，先垫垫肚子吧，太大的盒子我也带不上来啊。”许屹无奈道。

许绒萤捻起一块正要塞进嘴里，却突然想到什么，“你吃了吗？”

“还没呢。”许屹哈哈笑了几声，“你先吃吧，都饿一下午了。”

许绒萤估计了一下窗口到树干的距离，嗯，应该差不多。

她捧着盒子慢吞吞地挪过去，挑出盒里完整一点的糕点，学着刚才许屹的动作，踮着脚，递到他的嘴边，“张嘴。”

许绒萤走到窗边，借着月光，许屹看清了她脸上骇人的乌青，血痕。

许屹瞳孔因惊讶缩紧，当场愣住，下意识地听了她的话，桂花的甜腻香味自舌尖四散开来。

见许屹吃下，许绒萤靠着墙角坐下，也开始吃了起来。

“你不是嫌少，为什么还分给我？”许屹呆呆地问道。

许绒萤嘴里还塞着糕点，她没有在嚼东西的时候说话的习惯，等着这块咽下去，再回复。

可许屹似乎是误会了她的沉默，着急地试探，“你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和我玩了？”

许绒萤咽下糕点，语气平静，“不会。”

许屹转忧为喜，“那你……”

“你要一直挂在这树干上吗？”许绒萤问道。

“嗯。”语气极为坚定，他说，“是我害了你，所以我在这里一直陪你，直到你能出去为止。”

“不是你害的我。”许绒萤已经把桂花糕全部吃完了，合上盖子，放在一边，“你回去吧。”

“我不。”许屹像是铁了心，更用力地抱紧树干，“我就在这，哪都不去。”

“不冷吗？”

“还好。”许屹打了个哆嗦。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许绒萤再也撑不住，昏昏睡去。

再次睁眼时，她已经在医院了，许屹正在一旁接受许志国的夸奖，而秦香不见踪影。

那次事故后，秦香被许志国警告后，变得更加不爱出门，总是一个人待在二楼的房间，和她本就不亲密的母女关系更加淡薄。

而许屹因此事得了全家上下的夸赞，人人都夸他是个好哥哥，许志国也不再纠结于私生子这道坎，对他更是看重。

她也一直对许屹很感激，两人的关系更是亲密。

一时间，许屹和许绒萤在许家已经无甚区别。

直到……她发现，他们私下来往这件事是许屹拐着弯捅到秦香面前的。

而她被朋友孤立，也是他一手所为。

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那件事后，在许家，许屹再也不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他受人喜爱，受人尊重，得到了许志国的重视，得到了她的感激，就连对他威胁最大的秦香也在这件事后不再针对于他。

而这一切唯一牺牲的……就只有一个她而已。

她看清了许屹的本性。

许屹这人虚伪自私，唯利是图，冷血又傲慢，人在他眼里就只分为有用的和没用的两种。

对他眼里没什么用的人，他连眼神都不屑分一个。

他现在找过来，估计也是因为她对他有什么用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