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同校也不同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蒋巽鹄苦笑着摇头，“她不认识我。”
“不认识你？”
“是啊。”蒋巽鹄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爸爸住院需要用钱，我揣着刚拿到手的奖学金准备送到医院去。结果刚出门就被一帮收保护费的小混混缠上了。那是我爸的救命钱，我不可能交出去，想着忍一忍，等他们打完就可以走了。”
许绒萤眉心一跳，她只知道蒋巽鹄家里的经济情况很困难，但没想到他在还没成年的时候，就挑起了家里的重担，甚至还有这样一段悲惨的经历。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学校发了奖学金的事，看我宁愿挨打都不交钱，就一群人冲上来，把我摁住，翻我的钱包。”
蒋巽鹄像是已经释然了，面上没有一丝阴霾，语气也极为平静。
他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我在地上挣扎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女生穿着海市一中的校服，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
“她应该是为了逃课才爬树翻墙出来的，结果选的位置太好，刚好碰上我被打劫的现场。”他完全没有被打劫当事人的悲伤，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当时摸不清情况的表情真的很精彩，我估计她本来是打算装没看见，直接走掉的，结果那群小混混看她的鞋是名牌，把她也拦住了，打算顺手牵羊，连她一起抢。”
这场景怎么听着那么熟悉？
“那个女生……没什么事吧？”
“你应该问那群小混混没什么事吧。”蒋巽鹄抬手抹掉眼角的泪花，“她一个人把那五六个小混混全部撂倒了。”
许绒萤眼神呆滞，他的话像一记惊雷，在耳畔炸开。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她似乎在高中也偶遇过打劫现场，那群人见她是个女生，穿的也是名牌，便打算连她一起抢。
当时脾气不好且正好有急事的她忍不住亲自动了手，把那群欺软怕硬的混混狠狠揍了一顿。
因为这事，她本来就不是很好的名声更是雪上加霜，凶恶之名传遍一中，并且越传越离谱，最后甚至还有人说她是混□□的。
见少女的表情变幻莫测，蒋巽鹄眉毛轻挑，了然地勾唇一笑，“那群小混混被打得鬼哭狼嚎，我的钱包她也顺手帮我拿回来了。不过，她当时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急着走，从钱包里丢了几张钞票给我，说是封口费。”
确定了，许绒萤眼神木然，蒋巽鹄口中的那个女生就是她。
几年前的行为现在翻出来看，还真是……有点羞耻。
“你很感激她？”许绒萤猜测道：“因为她顺手解决了你的麻烦，你感激她所以你一想到她会感觉到放松，甚至连带着对学校又有了好感？”
“不只是感激，还因为……我喜欢她吧。”蒋巽鹄浅浅一笑，“那个时候的我只知道埋头苦学，挣奖学金补贴家里，和同龄人比起来死气沉沉的。在学校里，在班里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像个异类，但是在她身边我很轻松，不会有压抑的感觉。”
“为什么？”
“因为，她很……冷漠。”蒋巽鹄侧头盯着玻璃窗上投出的少女倒影，接着说：“她不关心这个世界，也不关心身边的人和事，不喜欢拉帮结派，总是一个人，我其实……非常羡慕这样的人。”
许绒萤静静地听着，良久后，轻声问道：“那样的人看着不是很孤单吗，为什么会羡慕？”
“难道成群结伴的人就不孤单了吗？”蒋巽鹄笑道：“也许会孤单吧，但我看到的是，她不畏惧别人的目光，不强逼着自己合群，不迎合别人，过得很自在。”
“她很勇敢，是我憧憬的那类人。”
原来还有人是这样看高中的她的。
她很勇敢。
可惜……他看错了。
她孤身一人，不是因为有什么不愿迎合别人的傲骨，而是因为她不会。
对于她来说，人际关系比起学习来说复杂得多。
她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在背地里说完她的坏话后，又毫无芥蒂地告诉她，他喜欢她。
她不理解，为什么作为学生，只是学习好还不行，她还必须阳光，积极，向上，善谈，否则就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她不理解，为什么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氛，大家就可以坦然地，骄傲地说着假话。
她不理解，所以试着去理解；她试着去理解，然后失败了。
老师不止一次因为她不参与班里的集体活动而找她谈话。
她告诉老师，她不会看眼色，不会说好听的话，是班级里出了名的气氛破坏者，所以不去。
可老师的回复是，“你这么内向可不行，不合群啊，好好学一学那些外向的同学是怎样处理同学关系的，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她相信老师没有恶意，可是，为什么内向就不行呢？
在集体活动里，她总是坐在一个角落，没有人会和她说话。
她无聊的时候只能观察着人群打发时间。
她发现他们并不是因为喜欢而交朋友，他们只是害怕孤独，害怕被别人定义为是人缘差的人。
因为害怕，所以抱团。
可孤身一人的她就更勇敢吗？
并不，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她害怕即使已经逼着自己做了不喜欢的事，也仍然不会被人群接受。
因为害怕被拒绝，所以干脆不开口。
原来即使是那样灰暗的，连自己都不喜欢的高中时代，也会有人憧憬。
如果让蒋巽鹄知道真相，他一定会幻灭吧。
这么多年，她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以前的她害怕被拒绝，现在的她害怕开始。
许绒萤手指一颤，嘴唇翕动片刻，才哑着声音道：“我们……回归正题吧。”
蒋巽鹄攥紧右手，下颌绷得很紧，清俊的脸上仍是笑容灿烂，不死心地问道：“我记得你也是海市一中的，你记忆里有这样的人吗？”
少女停顿片刻后，平静地回复道：“也许有吧，但我不认识。”
“哦……这样啊。”男人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他强颜欢笑道：“那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许绒萤关掉录音，将手机收进包里，“没有了，谢谢你今天特意抽出时间来。”
“没关系，我送你吧。”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许绒萤起身对着他笑道：“我听周助理说了，你最近连着拍了很多夜戏，应该很累了。”
“不差这一小会儿。”蒋巽鹄拿起扔在茶几上的钥匙，“这片影视基地才修好没多久，路况比较复杂，手机地图上也没有及时更新，你第一次来，很容易迷路的。”
唔，这倒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刚才来休息室的路就七弯八拐，路线复杂得完全记不住。
“那就麻烦你啦，不过……”许绒萤指了指他的衣服，“你确定要这样出去？”
蒋巽鹄低头瞥了眼自己的浴袍，沉默几秒后，“……我让周助理送你。”
蒋巽鹄摸出手机，给周助理发了个消息。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屋内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气氛安静得有些凝滞。
“你喜欢下雨天吗？”蒋巽鹄突然出声问道。
“喜欢。”许绒萤回复道。
又是一阵寂静。
“在下雨天，人体内的松果体会自发地分泌褪黑素，同时，因为天色比较昏暗，植物的光合作用减弱，空气中的含氧量也跟着减少，交感神经不会像晴天那样兴奋，心情比起平时也会平静很多。雨声又是天然的白噪音。下雨天是一个绝佳的睡眠环境。”
蒋巽鹄被这一大串文字绕晕，反应了一会儿，似懂非懂道：“原来是这样。”
“我不是在说我喜欢下雨天的原因。”
“那你是…”
“我是在建议你今天好好休息，记得睡觉的时候记得把窗户打开，否则睡一觉起来后会头晕恶心。”
蒋巽鹄压住上翘的嘴角，“好。”
少女话里隐晦的关心，像是让他突然有了底气，他得寸进尺道：“那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喜欢下雨天吗？”
只要下雨，集体活动都会取消。
她不用被逼着合群，逼着参加集体活动。
撑着雨伞走在路上的时候，伞面隔开了雨水，也隔开了人群，伞下就像是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小世界。
在那里，她很安全。
“没有原因。”许绒萤道：“就是喜欢。”
窗外的雷声停了下来，但雨势仍然没有减小的趋势。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成了白噪音中刺耳的不和谐音。
“卧槽，这雨下得也太tm大了。”
一阵塑料摩擦的簌簌声。
“衣服都给我淋湿完了。这雨衣顶个屁用。”
“有就不错了，赶紧找个地方冲澡吧，冻死我了。”
“哎，蒋巽鹄的休息室是不是在这一层来着。”
“你疯了，敢偷偷用他的私人休息室！”
“这有啥，我都听人说了，他最近一直都在保姆车上休息，休息室根本就没人用。”
“为啥？”
“估计是觉得丢脸吧。”男人幸灾乐祸地笑了会儿，“他那个校园霸凌的丑闻一爆出来，掉了有几十万粉丝，那可都是活粉啊。”
“那事是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的？都有受害者站出来了，我之前就和你说这些明星看着光鲜亮丽的，心里一个比一个歹毒，就靠张脸赚那么多钱，tmd。”
“你少说几句。隔墙有耳。”
“怕什么，这一层都是那人的地盘，他估计现在在保姆车上。我们翻窗进去，用他的浴室冲个澡？”
“你怎么这么熟练？不会早就这么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