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若过夜的地方离他们不远，两人背着包，翻过小山坡便看到林子里的空地上燃着火堆，火堆旁一人一马一辆车，悠闲自得。

南若老远就察觉到他们的靠近，只是动静太大不像偷袭，便不动声色。

等他们到了跟前，一脸谄媚地看着她时，不解道：“你们有事？”

陈常兴看了眼她身旁的弓弩，试探性的隔着火堆在她对面坐下，借着火光清晰地看见她的模样，是个长得漂亮甚至有些女像的小公子，更加印证他的猜测。

于是道：“不知小公子打算去往何处？”

南若将火边的馒头翻了个面，一股焦香味儿传开，两人的肚子争先恐后响起来。

黄金飞赫然一笑，摸了摸耳朵在陈常兴旁边坐下，双手捂住肚子。

南若道：“我这人不喜欢拐弯儿抹角，直说你们的来意。”

陈常兴艰难地从焦黄的馒头上挪开目光，对她笑着道：“我们与小公子顺路，不知能否同行？”

南若抬眼，“你都不知道我去哪儿怎么就顺路了？”

陈常兴十分自然，“没事儿，小公子去哪儿我们都顺路，呵呵。”

黄金飞闻言诧异地道：“你不是要去长安？”

南若扑哧一声笑了，陈常兴狠狠瞪他一眼，厚着脸皮道：“去长安也是打算讨生活，如今么遇到更好的去处，那自然哪里都去得。”

南若挑眉，取下烧在炭火上已经在咕咚翻滚的热水，看向他道：“听你这意思，是觉得跟着我能过上好日子？”

陈常兴笃定地点头，“小公子智计无双，气度不凡，有勇有谋，未来不可限量！不才出生一般，但忝为书生几十载，勉强考了个举人，此前在老家卓县谋了个师爷的差事，可惜……”

他叹了口气，满身精明散去，变为沉重，“巴埠那场洪涝将小小的卓县全都淹了，县里十之八九的人都没能跑出来，不才多亏黄兄弟的帮手才勉强留下一条贱命。”

南若凝眉，“整个巴埠都在长江边上，想必历史上也不曾少了这些灾害，按理说当地官府在天气异常前都该有所准备才是，怎会任由一个县城被全淹？”

陈常兴见她小小年纪便言之有物，见识不凡，心下叹息，再次感叹果然高门大户里教养出来的孩子都比常人厉害。

面上苦笑道：“自然是有例可循的，但架不住有些人占着位子不办事儿。等到洪涝要到眼前，上官才催着我们小官小吏到处去通告，他们自己倒偷摸着跑了，便是我们跑断腿也已经来不及。”

南若沉默，古往今来都不乏玩忽职守尸位素餐者，倒霉的还是下面的百姓。

她说不了什么，问那壮汉，“你也是衙门里的人？”

黄金飞忙摇头，他一向敬畏聪明人，“我是卓县雄兴武官的武师，平日里干些押送和护卫的活计，那天我正好和师兄们押送一单货物，才出城就被洪涝挡了去路，我和师兄们被冲散，我扒到一棵大树上，救下快被冲走的陈先生，我们在树上呆了两个日夜才等到洪水退去，县城里到处都是淤泥和死人，我们都没找到自己的亲朋，便相约另找个地方谋生。”

这家伙个子大大，却意外的实诚。

陈常兴无奈地看他一眼，南若忍不住笑。

她给两人各扔去一个热腾腾的馒头，两人手忙脚乱的接住，一面倒腾着晾凉一面惊喜地朝她道谢。

南若道：“相逢即是有缘，我这也没什么好吃的，你们随便填一填肚子吧。”

又让他们倒些热水就着吃，否则干吃得噎死。

两人又忙道谢，不说陈常兴，便是黄金飞也生了要跟着她的念头，毕竟这个时候还能吃上白面馒头的人真不多。

一个馒头下肚自然不能饱腹，但也比空空如也好太多，两人又灌了半壶水差不多半饱。

陈常兴拍着马屁，“跟着小公子果然能吃香喝辣。”

南若一笑，“一个馒头而已，陈先生客气。”

又道：“馒头就当报答二位心善，二位还是自寻出路去吧。”

陈常兴一怔，忙道：“小公子是看不上我们二人？”

黄金飞也眼巴巴地看着她。

南若摇头：“陈先生误会，只是我不是您以为的好去处，我的出身连先生都不如，更给不了二位想要的。”

陈常兴第一反应这是她的推托之词，就是看不起他们这些出身低微的，不免心中愤愤，当初被县令抛弃也就罢了，如今竟被个小小子看扁！这些有权有势的人还真是狗眼看人低，千万别叫他当上人上人的那天！

他勉强笑了笑，站起来道：“既如此，那就不打扰小公子了，以后若是有机会，不才定会报答小公子今日的一饭之恩。”

南若对他尴尬的脸色视而不见，颔首道：“陈先生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陈常兴更觉受到轻视，这个世道随随便便舍出两个白面馒头的人的确看不上他的报恩。

他笑笑，拉着一脸懵的黄金飞离开。

翻过小坡，黄金飞问：“陈先生，怎不多求求小公子，我看她是个心善的人，说不定就留下咱们了。”

陈常兴冷笑，“别白日做梦了，人家根本看不上我们这样的，还是老老实实当咱的流民吧！”

“这样啊……”

黄金飞舔了舔嘴巴，觉得刚刚那馒头的甜香还在嘴里没散，想到往后不知何时才能再吃到，不免觉得可惜。

天光微亮，打坐的南若睁开眼睛，隐隐察觉到内力又深厚了一分，她立即内观，果然丹田处的蒙蒙雾气又浓烈了些，不由心情大好。

她走出马车，扑面而来的冷气让她打了个激灵，口鼻中呼出的热气化作白雾飘散在空中，她感觉天气似乎又冷了些。

打了一套拳法热身，烧火热了些干粮，又往几个水袋里灌满热水扔进空间，给马喂了草料，便架好马车离开。

若是今日路上不耽搁，傍晚就能达到南阳，想到这里马鞭甩得都快了不少。

但人果然不能随便口出谶言。

才走不到一刻钟，她就被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围住。

他们泛着绿光的眼睛首先看的不是她，而是拉车的马。马儿不安的踢了踢脚，打了个响鼻。

南若安抚地拍了拍它的屁股，看向站在人群前面的男人，正是昨晚买了小女孩儿后被她撵走的那个，大白天清晰的看见他长了张长脸，身边还站了一个面色凶狠的男人，手里提着一把大刀。

长脸男人指着她道：“刀哥，就是他！昨晚买的两脚羊本是要上贡给您的，却被她中途插一脚给人放跑了！”

说着阴笑着对南若道：“小杂种，没想到吧，昨晚让你出了回风头，搅了我们的好事，还敢半两银子打发我们，哼，今儿我让你死的骨头都不剩！”

南若拿出弓弩，一边装满弩箭一边淡淡一笑，“怎会没想到，连同类都吃的畜生不如的东西，我从来不指望你们还有人性，更何况和你们讲诚信？”

看见她手中的弩，长脸男人下意识后退，对刀哥道：“刀哥，千万小心她的弩。”

刀哥根本没将南若放在眼里，垂涎的目光已经溜完那匹膘肥体壮的马和一看就装了不少东西的马车，就连南若，也迟早是他的猎物。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恶心的大黄牙，阴声道：“他那弩就是个吓唬人的玩意儿，一支弩顶多十来只箭，即便他箭无虚发我们也还有三四十人，到时候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更何况他射的准吗？”

“哈哈哈，我瞧那就是个玩意儿吧，想逗我们玩儿呢？”

“当老子没见过弓弩？老子可是枪林箭雨中闯过来的！”

“小杂碎，找死！”

旁边的人也呼和着得意大笑，长脸男人也跟着笑，心情很好的等着看那小子怎么死。

刀哥一挥手，“来啊，盾牌上！”

随即便见一排七八个人举着各种竹制木制的盾牌朝南若包围而来。

可见他说的大无畏，心中还是怕死。

南若冷笑，举起弓弩。

“欸！你们作甚？一帮大老爷们儿欺负一个娃娃？”

忽然一道宏亮的嗓音响起，众人看去，只见一个高壮的男人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拿着手臂粗的木棍跑过来，他后面还有个书生着急的追，听声音在喊他赶紧回去。

正是黄金飞和陈常兴两人。

黄金飞眨眼到了跟前，高大的个子往南若的马车前一站，浓眉一竖，棍棒一指，怒喝道：“光天化日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真当没人了是吧！再不走小心爷爷我棍棒加身！”

陈常兴终于追上来，他看了眼南若尴尬一笑，忙去拉黄金飞，“让你别冲动，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跑出来了，找死啊！”

黄金飞躲开他的手，“等你说完小娃娃就被人打死了！”

陈常兴急得跳脚，“但你莽撞就是不可取！”

“我……”

他俩还要争吵，刀哥却已经懒得理会，在他眼里都是来送死的，一起收拾便是。

一挥手，“给老子上！”

陈常兴大惊，“哎呀呀，这人怎么不讲武德，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动手！”一时也顾不得黄金飞，吓得抱头鼠窜，急忙躲一边儿去了。

黄金飞后脑长了眼睛似的将包袱丢他身上，棍子一挥怒目喝道：“爷爷的吃我一棍！”

一棍横扫，四五个拿着盾牌的男人狠狠摔了回去，惊呼惨叫。零星还站着的两三个惊呆了，没想到这是个会真功夫的。

长脸男人也吓了一跳，庆幸昨晚没动手，否则他要挨上一棍子准爬不起来，想着又往人群后面躲了躲。

刀哥又惊又气，怒喝道：“上！都他妈的给老子上，给老子打死他！”

四五十人提刀拿棍，呼和蜂拥而上，气势十足，便是高壮如黄金飞也头皮发麻，下意识握紧手里的棍子，却也没有后退半步。

远远躲着的陈常兴哭丧着脸急道：“哎哟完了完了，蚂蚁都能碾死大象，何况是那个傻小子啊！哎哟完了！”

说着又忍不住看向站在马车上的南若，不知她又会作何反应。

南若看着小山一般挡在前面的壮汉，微微一笑，觉得昨晚的馒头给得值。

这时对方已经冲到面前，当头一个举着砍刀的凶神恶煞地往黄金飞横档的木棍上狠狠一砍，这一刀下去，那木棍也就废了。

黄金飞做好正面相抗的准备，却听倏地一声，眼前的男人惨叫着往后退去，他尚在诧异，倏倏声不绝于耳，周围接二连三响起惊呼惨叫，冲在最前面的十来人已经倒了一大片。

黄金飞看着他们身上的箭头，讶异的转头，却见马车上的少年正神色自若地往弓弩的箭槽里填箭，对上他的目光时淡然看来，“不要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