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转醒时，已分不清这是几时，几日，他只知道，谢扶华没有走，他一直在这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被按在一面铜镜之前，面色绯红，因不安而扭动头，被少年龙君捏着下巴扳正过来。
“醒了？”
薛离玉觉得一阵凉风吹过，瑟缩了一下肩膀，他隐约闻到了几许陌生的寒气，迟疑着问：“是……地牢里有人来了吗？”
“没有，是乌雀飞进来了。”
谢扶华望着地牢外，静静矗立着的一众弟子，他们应该是来给关押在此处的弃子萧长烬送饭，眼下都满目错愕地看着这间牢房。
萧长烬攥紧了地牢的栏杆，想要喊些什么，却被谢扶华挥袖布下结界，阻挡了外界声音。
所有蓬莱宗的弟子们见到眼前一幕，都捂着嘴不敢吭声。
他们不敢惹恼小龙神，谁不知道小龙神不好惹？如今是人身，他日飞升，便是一方神主，更遑论他血脉正统，小小年纪已经手握生杀大权，传言那九重天帝见他也要退避三分，要行世交之礼的。
所以，哪怕看见小龙神衣冠楚楚的抱着那炉鼎，小龙神头上的一串串玉石明珠被扯落在地，他们也噤若寒蝉，只听珠玉弹跳声。
越来越多的弟子们进了地牢，最后，容雪京和太觞仙尊等一众蓬莱宗长老，也进了地牢。
他们似乎有千万句话想说，最终迫于隐形的压力而一言不发。
谢扶华扭着薛离玉下巴看着的方向，便是那群人身后的铜镜。
铜镜里，少年双眼紧闭，眼包平陷，纤长黑睫垂着泪珠，落在眼尾的朱砂痣上，面色绯红，抿唇不语。
他面前站着蓬莱宗大大小小的修士，和镜子里的他重叠。
谢扶华不以为意，撬开他的齿缝，在温热的口腔里四处作乱，冷冷地看着他呜咽着红了眼眶，忍受不了地垂首，又被他抬起头：“玉儿，我未叫你低头，抬起脸来，让我看着你。”
结界阻隔了所有声音，薛离玉对一切浑然不知，谢扶华令他趴在铜镜前，他毫无抵抗意识，也不觉得有异。一下，两下，他倒似乎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攥住谢扶华的衣角，清冷的声线沙哑道：“你、还未结束吗？你我这样……已经多久了？修为也该补满了吧？”
谢扶华淡淡道：“还不够，不是你说，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吗？我可以随意采补你，因为你心甘情愿。”
“倒是这样没错，可……”
薛离玉摇摇头，最终还是没力气说话，只好蜷缩着自己，因为心里莫名其妙的不安，不自觉的贴近谢扶华。
听见他似乎心情愉悦，轻笑道：“贴这么近做什么？”
薛离玉泄愤似的躲开一点，很快被他抓回来，一边被他不停点火，一边被他要求道：“其实差不多可以停下来了，可是我想听你求我。玉儿，你疼疼我，好不好？”
谢扶华伏在他耳边，渴望似是法咒一般将他围绕，薛离玉像是一只收敛自己刺的刺猬，被他这么温柔一劝，不自觉跟着他的动作失去了意识：“仙君……”
谢扶华只听这两个字便堵住他接下来的话，结界随着热浪摇摆不定，少年一声声唤他“仙君”的声音在地牢里回荡，像石头落进平静的水面，砸出巨大的浪花。
谢扶华神情也未变，似乎他从未被卷入少年那场痛苦与欢愉中，直到他看见少年眼底落下那一刻泪，他想，也许是酸楚的吧。
“玉儿，你还未求我。”少年龙君居高临下道，华美狭长的凤眸垂下，复又抬起，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所有人。
仿佛他眼里从未有过什么人，也从未把任何人放进眼里。
“求你。”薛离玉平静但是乖顺地说：“仙君，我求你停下，我好累了，想睡觉，可以吗？”
心口又在翻涌血液，薛离玉喉头血腥浓郁，不知道自己又吐出去多少血，才听见谢扶华道：“当然可以，等你醒了，我们再继续。”
*
薛离玉再次醒来时，他没有听见谢扶华的声音，心里猜测这人可能是修为补足，离开了。
也罢，一报还一报，谢扶华救他之恩，已经报完，再说对方修无情道，自己一个男子，不在乎与他有没有情，发生的事，无需后悔。
薛离玉运转自己的雪莲鼎丹，发觉鼎丹又强壮了几分，绽放了更多的莲瓣。
他虽然目不能识物，看不见外面，但能看见自身，心中欢喜，不知道自己的唇角一弯，很满足地笑了出来。
识海中神仙突然出现，也许是瞎了的缘故，他感觉眼眶一热，好像是神仙在抚平他的眉睫。
“你……”薛离玉喉咙很紧，咳了咳，轻声道：“你从我的识海里出来了？”
神仙道：“并没有，我只是确认你是不是真的瞎了，还有，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的？”
薛离玉苦笑：“说来话长，就不说了。神仙，其实你飞升前是修无情道的吧？”
神仙道：“不是。但我有事要转述给你，你听好，下月十五，各大宗门都会游仙街，你想办法，让谁带你去都行，去阻止魔修带走萧长烬。”
“唔，好……”
薛离玉迟钝地用手扶住了额头，苦恼地叹了口气，疼痛一条一条牵动他所有神经，胃也很久没进食了。
他轻轻屏住呼吸，熟练的抱住自己，侧卧在榻上，连自己都没发觉到，细密地发起抖来。
他不知道自己趴跪在血迹斑驳的褥子上，用单薄的骨头支撑着不倒下，墨黑的头发顺着光滑的背落在地上。
其实他的头发一直都很长，不梳起来的时候就会拖在地上，落满灰尘。
他出生到现在没剪过头发，还被谢扶华扯的很痛，头皮上的麻到现在还没消。
薛离玉默默地想，他好像很喜欢扯自己的头发，做那种事的时候，扯得更用力，卷在指节上，往后拉。
他没意识到自己又在吐血了，用掌根按了按自己的心脏，试图爬起来，膝盖用力砸在潮湿的布料上，分不清那上面涂了什么东西，但很冷静的，保持着匀速慢慢起身。
他无法睁开眼睛，所以当自己再度重重摔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就有了心理准备，用额头枕着手臂，等待冷汗一点点流出去，心悸的感觉一点点消散。
曾听师尊说起过，他从小就有弱症，治不好的。
不过小龙神并未发觉过，昏迷之前，谢扶华曾对他道，“玉儿，你应该很清楚，被挖去双眼什么也做不了的事实吧？”
薛离玉点头，不解其意。
高傲的龙君捏着他的耳垂，低声说：“所以你现在只有我了，记得了吗？”
这句话就像一段特殊的密令，只有他们两人明白背后的含义。
所以他虽然浑身发抖，但仍然平静的，眉目温和地说：“知道，仙君，我只有你了，不会离开你的。”
仙君夸他乖，后面的事便是放下自尊，再然后，他便不记得了。
他摸了下自己，知道他现在没有衣裳穿，也没有靴子穿，小龙神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东西，除了被子。
谢扶华貌似不喜欢看他穿衣裳，那一次在月渡楼时也是，自己不着寸缕，长发散乱，他则清风霁月，衣冠端方，只有衣摆是撩开的。
一片黑暗里，薛离玉困倦地倒在地上，脸贴着地面，手指疲惫地抓着地面，挠出了血，却感觉不到疼。
他偏了偏头，头很晕，像是很久没吃东西导致的。
他还知道自己这副模样不能见人，只能等，等小龙神回来救他。
*
萧长烬站在他的牢门前，晦暗的桃花眼阴鸷暗沉。
五天了，他在这里站了五天。
其实牢门一直没关，他眼睁睁看着五天前，小龙神从这门离开，而结界里榻上那垂死过去的美丽少年被围观了个够，要不是弟子们走的快速，萧长烬真以为他要死了。
然后他就一直在这站着，歪着头看阿玉。
他记得五天前的事，阿玉为什么说那种话？
他喜欢谢扶华吗？
所以哪怕闭着眼睛流出两行血泪也不逃？
哪怕谢扶华离开他里面，五天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清理一下？还趴在地上，睡得香甜？
其实他往前爬一点就能出来了，但他似乎病的连走一步的力气也没了。
心魔又在萧长烬脑子里作祟，“小蠢货，你管得了那么多？我早说了，你拜我为师，我带你离开这蓬莱宗，去往更广阔的天地，你会成为举世闻名的魔尊，万千鬼魔众是你的麾下之臣，要什么得不到？”
要什么得不到？
萧长烬低声道：“我要阿玉，只有他对我好。可我得不到他，他不喜欢我。”
心魔早看出那炉鼎没有情丹，不会喜欢任何一个人，不过它不会告诉少年魔尊，耻笑一声道：“这有何难？你把意识交给我保管，放心，我不会干坏事，就是告诉你，什么叫权力，无上的权力，能和那龙神媲美的实力，你还怕夺不回一个炉鼎？”
萧长烬点头，机械地随它走出地牢，御剑来到蓬莱宗山下的一处乱葬岗。
他听见几个弟子一边翻找妖兽，一边闲聊，他们身上穿着其他宗门的校服，像是四大宗门里，修琴术的云巅门。
“听说了吗？魔域苏醒了一位首领，好像通过夺舍之术重生了，是前任魔尊的大护法谛火君，四处打探恕之仙君的消息呢。”
另一名弟子道：“打探恕之仙君？最近打探他的人可不少，他替仙盟总督大人抓捕了无数魔修，缴获苻纂好几轿，被魔修视为眼中钉也很正常……不过没人知道他去哪了，除了一个人……”
旁边也有散修，迫不及待道：“谁啊？还有人摸得到那种天之骄子的边？”
弟子们笑道：“蓬莱宗那个炉鼎啊？你不知道？最近恕之仙君刚得了这炉鼎，疼他疼的紧，现在仙门都传开了。”
散修奇道：“世人皆以与炉鼎双修为私，他倒是坦荡，怎么，这女人很美？能把无情道少宗主给迷到？估计总有一天要杀妻证道吧？哈哈。”
弟子也笑了，啧啧道：“是很美，整个仙门找不出比他更美的了，但不是女人，是个男子，就是同云偌仙尊长得一样。”
散修们面面相觑，而后忍不住抚掌感叹：“原来是像云偌仙尊？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次轮到弟子们不解了：“这位兄台，怎么说？”
散修指了指春亭山上的蓬莱宗，神秘道：“蓬莱宗宗主亲口解密的，说当年云偌仙尊在与魔尊一役中操控死人当傀儡，根本是魔道所为！怪不得尸体停在莲天境多年不毁，其实是成魔了，万万不能叫他醒来！”
弟子惊道：“不可能吧？他可是我心里的当代修仙大能，问鼎三界的存在，你有证据吗？”
散修嘿了一声，“你还不信？反正恕之仙君也默认了，还允许向仙盟的人展示云偌仙尊的尸身，现在啊，仙盟和四大宗门的人正等着唤醒云偌仙尊。”
弟子叹道：“嗯，估计醒了之后，麻烦不小啊——什么声音？！”
萧长烬双目赤红，黑发无风自动，俊美桀骜的眉眼冰冷如死，他抬手，顿时乱葬岗的土皮被翻起来，无数死尸从坟里爬出来，血盆大口，朝着弟子们冲过去。
萧长烬冷冰冰地看着死尸被操控成傀儡，和散修弟子们厮杀，直到天边月斜，只剩下一个云巅门弟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双眸怨恨，御剑便逃了。
心魔桀桀笑道：“怎么样，你肯拜我为师吗？我可以让我的大护法谛火君辅助你，美人，权力，你应有尽有，再也没人瞧不起你，他们看见你，都要害怕的给你跪下。”
萧长烬歪着头，想了想。
“好啊，那我就拜你为师吧，这样的话，我就能战胜所有人，拥有阿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