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该已经死无全尸的陌诉听见息昀唤他，一时激动，眼眶都红了：“你还记得我的声音……我听说你眼睛受伤了很是心急。”

“仙君客气。”息昀道，“仙君嘴上焦急，某也未曾见仙君只言片语。”

“我……”陌诉张口欲辩，最后只是低声道，“抱歉，我有苦衷。”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问。”息昀道，“多年未见，理应寒暄几句，只是在下尚有公务在身，敢问陌诉仙君，刀下留人是何意？”

陌诉有些心不在焉看了一眼喘着粗气的峻狮：“你与我怎么如此生分？”

“现在在说妖物的事情，请仙君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苍晗听息昀这么不留情面，心里虽然有些奇怪，但是还是觉得很痛快，便快乐地笑了起来，他玩味地看着陌诉，一副冷眼旁观佞人打耍做趣的态度。

陌诉瞥了他一眼，终于有些回过神，不在做神游之态，只是眼底久别重逢的不舍仍未散去：“这件事还是请你的徒弟们回避一下。”

息昀冷冷道：“即使公事，何必偷偷摸摸？”

苍晗懒懒道：“怕是见不得人的公事吧？”

陌诉神色一冷：“我与息昀说话，何时轮到晚辈插嘴？”

苍晗挑眉，正要开口，却听息昀道：“他是我的人，想说什么听什么，何时需要外人置喙？”

众人都震惊的看向息昀，随即飞琼和穷奇齐齐低头，风雩和陌诉神色微妙，苍晗倒是毫不意外地笑了。

“说吧仙君。”苍晗反手勾住息昀手上的苗银手链，“我虽不才，但也说不定还能帮着灭口呢。”

陌诉抿唇，再次看向息昀，息昀一动不动，没有退步的意思，陌诉叹了口气说道：“现在不能杀他，若是杀了他，式苒反了该如何是好？”

息昀道：“自然一并杀了。”

陌诉上前一步：“不可，妖族如今势力很大，若是一怒之下犯上该如何是好？”

“式苒再强一样是我手下败将。”息昀道，“我若杀了他，岂不是为陛下解忧？”

陌诉沉默片刻，又道：“你已经杀了於菟，若是再杀了峻狮，式苒一怒之下祸害百姓该如何是好？”

“他早已这样做了。”

“但你给他了一个由头。”

“那我便立刻赶往长安。”息昀面容冷厉，语气冰冷，“将殃及无辜的妖物斩草除根。”

“不可。”陌诉立刻惊道，“妖王治下并非小数目，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都杀了——”

“陌诉仙君。”息昀打断他，“不能杀他究竟是谁的意思？”

陌诉沉默良久，息昀道：“不惜让装死四百余年的你出面，他们很怕我杀了式苒。”

“是陛下的意思。”陌诉轻声道，“式苒他另有他用，而且现在保护长安百姓要紧。式苒绝不会善罢甘休。”

“休故作左右而言他。”息昀道，“长安人我自会保护，我只问你，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归麓的意思？”

陌诉露出一个苦笑：“区别很大么？”

“若是陛下明文，拿出旨意来。”息昀厌烦地转身想走，“若是归麓的意思，那就滚远点，别影响我做事。”

陌诉见息昀油盐不进，情急之下快步上前，伸手要去握息昀的肩膀。

息昀还未回身，身边的苍晗啧了一声，抬手挥开陌诉的手，陌诉见他出手，本就不悦的心情更上一层楼，二话不说就和他对起招来。

两人虽然没动法力和刀剑，但是你来我往见，掌风猎猎，陌诉有一种气急败坏的戾气，招招都往苍晗脸上招呼，看起来也是知道一些传闻，苍晗则气定神闲，甚至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幸灾乐祸。

苍晗自己心里胜券在握，见陌诉来得比他早，却没在息昀心里留下痕迹不说，如今更是被息昀劈头盖脸一顿讽刺，魔君此刻可真是舒服极了，甚至想多看看乐子。

他游刃有余地把陌诉扫退三步，笑道：“师尊，你这位发小也有些不懂礼数，怎么上来就要拉你的手呢？”

飞琼和风雩的目光落在苍晗正勾着的息昀的手链上，齐齐挪开目光，飞琼是无言以对，风雩是敢怒不敢言。

陌诉沉沉道：“若说没礼数，苍晗仙君才是欺下犯上吧，你的师尊惯坏你了。”

“是，那又如何？我就喜欢犯上。”苍晗吊儿郎当道，“你也说了，息昀惯的，不服气？不服气当场抹脖子吧，还能看个乐。”

陌诉自诩名门，自然拉不下脸和“晚辈”犯口舌，他恳求地看着息昀：“息昀，此事事关重大……陛下也有口谕说要暂时留他们一命。”

“口谕？”息昀道，“要有凭证才算。”

陌诉看了一眼众人，终于拿出一方小小的砚台：“陛下的口谕。”

息昀接过，里面果然传出了天帝的声音：“暂时不要杀式苒的护法，式苒朕另做他用。”

息昀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把那砚台扔回给陌诉：“知道了。”

他颇有些风流气度地抬起手，做出一个优雅的姿势，袖子拂过，停在脚边瘫软的竣狮头上：“已经死了的怎么办？”

陌诉没察觉，说道：“陛下知道你嫉恶如仇，说若是死了一个倒也罢了。”

“死了一个倒也罢了……”息昀低笑一声，“我来此处也是临时起意，你们远在天界怎么就立刻知晓我在这里，而且还知道已经死了一个？”

陌诉倏然闭嘴，息昀道：“你一直在这附近。”

陌诉低声道：“这位穷奇是式苒的继子，身份特殊……我对他也多有关注。”

“所以他见我们来了立刻上报天帝，知道来回传信所需的时间足以让我们杀了於菟或者竣狮，所以干脆禀告陛下，也许只能救下一个护法。”苍晗道，“我说他怎么要救人一开始不蹦出来，合着是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师尊，就干脆放弃一个，留着一个等着用天帝的口谕压人呢。”

陌诉不语，眼神只盯着息昀，息昀缓缓道：“正是如此，可我不管你为了什么蹲守在这里，当大妖们冲入城中之时，你不向凡人预警，也不曾帮他们躲避一二，任由他们惊慌失措，甚至惨死家中？”

陌诉一惊，正要辩解，息昀却喝道：“不必多说了。”

陌诉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无奈，更有许多难以言说，只不过息昀根本懒得再看他，他袖子拂过竣狮的鬃毛，忽然道：“不能杀他？”

陌诉等一干人没反应过来，陌诉道：“是，陛下有旨——”

苍晗却笑起来，已经猜到息昀要做什么。

果然息昀轻描淡写地用一根手指抵住竣狮的头顶，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手指上水光大盛，一股强大的冲力把飞琼风雩推了后了数步，原本就半昏迷的竣狮哀嚎一声，随机摊在地上不动了。

陌诉怔怔看着息昀，随后不可置信上前：“息昀，你这是做什么？”

苍晗抬手拦住陌诉，懒懒道：“仙君急什么，他还没死呢，师尊废了他一身妖力，让他不能再化作人形，作威作福罢了。”

飞琼上前一步，伸手摸了一下：“还有气，只是没有妖力了。”

息昀道：“请仙君带回吧。”

陌诉大惊之下，一时无声，片刻之后，苦笑一声：“那么，那只穷奇和他的情人你也断不会交给我了。”

“自然。”息昀冷不防道，“既然你知晓朝中事，那我倒是想问问，姑苏一事，陛下是什么意思？”

陌诉垂眸道：“陛下说那些仙人虽然祸害人界，但是既然也死了，就这样算了。”

这倒是和他们得到的消息是一样的，息昀又问：“幕后主使不追查了？”

“那有什么幕后主使，息昀，你想的太多了。”

息昀冷淡地挑了挑眉，又问道：“翎祀也不继续找了？”

“翎祀自然要找。”陌诉道，“这件事皆是他之过，找到后必然是要处死的。”

息昀心中转了几转：仙侍曾说过，天帝是根本懒得去找的。

那么陌诉所说的一定要找，想必是归麓的意思。

他冷眼看着这个少年相识的发小，心里已经清楚，陌诉归顺的不是天帝，而是归麓。

那还有脸来他面前做这幅久别重逢，深情款款的模样？

息昀心里厌烦之极，转身要走，陌诉急道：“等等，息昀，我还有话要说！”

看息昀懒得理他，陌诉不顾阻拦，又急忙道：“息昀，公事说完了，难道我们朋友一场，一点说私事的时间都不留给我么？”

“我们之间有什么私事？”息昀下意识去“看”苍晗的表情，脱口而出，“不如请仙君明说。”

陌诉顿了顿：“你，我、知淮还有渊虹曾是挚友，我们之间的事情，难道不算私事么？只几句话，说完我就走，可好？”

息昀和苍晗的目光对上，苍晗轻轻一笑，抬手抚摸过息昀脸侧的小伤口，拭去那点血痕，温柔流连：“你若想和他谈谈，我就带着他们去一边等你。”

息昀看着苍晗的眼睛，轻声道：“你今日怎么这么大度？”

“我自然也是心情不悦，哪有看见莫名其妙出现的情敌会心情好的？”苍晗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轻笑道，“只是他拿知淮渊虹说事，你难免要听他胡言乱语几句。吃醋归吃醋，我不想耽误你的正事。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的心意，所以我并不担心。”

我知道你心中喜欢的是谁，知道你对这昔日好友早无友情，只有厌恶。

说罢苍晗挥了挥手，飞琼拖着竣狮，风雩护着穷奇和阿轲，三个人一起面色不虞，一脸厌弃地白了陌诉一眼，向小院的另一侧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