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姐姐。”江载月不认，“我就比你大一天。”
“大一天也是姐姐啊。”吕心仪说，身体在被子里蟒蛇扭动，“好姐姐，求求你了，好不好嘛，考虑考虑我呗。”
江载月没应声，吕心仪自个儿眼睛一亮，又道：“你把戒指给我，意思是不是就是选中我了？”
江载月还是不答。
这个人是有点谜语人的属性在身上的。
吕心仪扭来扭去，扭累了，停了几秒钟，说：“所以是不是嘛。”
如果不是的话，跟她说这些，做这些干什么。
江载月伸手：“戒指还我。”
吕心仪手往枕头下面一藏：“不给。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
江载月就又把手缩了回去，也不是诚心想要回来。
江载月慢吞吞说：“我其实没有很想找你。”
吕心仪迅速接话：“没有很想，就是有一点想，有一点想我就可以争取一下。”
江载月笑了：“你怎么争取。”
吕心仪：“刚不是说过了，我知根知底，见过你爸妈，是你前女友……”
江载月：“就是因为是前女友。懂吗？”
吕心仪说：“那我退一步，是你同学兼朋友。”
江载月不接她的话茬，继续说道：“前女友这层关系不够纯粹。”
很认真在烦恼这件事情。
“哦，”吕心仪笑了，“我知道了。你怕演着演着变成真的。”
江载月说：“我不怕。”
“你怕！”吕心仪说，“你怕你自己再次爱上我。”
她倚在沙发扶手上快活地大笑起来，肤色在海南晒得黑了，就显得牙齿很白，一排灿白的牙咧在外面，笑容傻不愣登，十年过去，傻气不减反增，看起来就不很聪明。
江载月隔着被子拍她一下，只说：“别那么自恋。”然后站起来。
“哎。”吕心仪连忙伸手拦她，“去哪儿。”
“去睡觉。”
“话还没说完哪，”吕心仪，“睡什么。”
“再不睡就没时间睡了。”江载月说着就要往里走，“话我说完了。”
吕心仪一把攥住她手腕，好纤细的骨架，没肉，轻而易举地攥在手里。
吕心仪仰头，黑黝黝眼睛望着江载月：“戒指不要了？”
试图用昂贵的金价让江载月留下。
江载月说：“先放你那。”晃了晃手腕，把吕心仪的手晃开了，走进房间，又探出头来，对呆坐在沙发扶手上扭着脑袋看她的吕心仪一笑，说道：“晚安。”
字正腔圆，像个甜美的女主播。
“啊——”吕心仪抱头大叫，“你这样搞我怎么睡得着。”
甜美女主播立刻不甜美了，江载月小恶魔留下一句：“谁管你。”
就真的关灯进屋躺下了。
吕心仪坐在沙发上发愣，抬手迎着灯光照过去，一圈儿金灿灿，无名指上，江载月亲手给带的。
房间里江载月翻一个身，喊：“还是好亮——把外面灯也关一下。”
吕心仪就听着指挥爬起来把灯全部关掉，然后又在沙发上躺下。
今晚和江载月见上面以后，她心里的疑问就好像鱼吐泡泡一样不断地往上冒，江载月在说什么，江载月在干什么，江载月怎么这样，江载月到底什么意思。
谜语人江载月，热衷于给人出难题，题出一半还跑了。
所以到底是要她演，还是不要她演？
吕心仪在沙发上翻身，左翻一个，右翻一个。手上多了一个金属小圈，很有存在感，生怕睡着睡着蹭掉了，吕心仪又把它往里压了压，压到指根处把肉卡得严严实实才罢休。
凌晨四点的闹钟，她可能是真睡不着了。
江载月可能会害怕自己再次爱上吕心仪，但吕心仪不怕。
爱是一种不受理性控制的感情，你要往东，它偏要往西。十年过去，吕心仪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把江载月忘了，爱人的能力连同江载月本人一起丢进记忆的垃圾堆里捡不回来了，突然就在这么不同寻常的某一天，他们一起堂堂亮相，周玉琦在后头推了她一把，轻一使力，就把她从悬崖边上推下去了。
失重，跌落，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嘴巴也开始胡言乱语。
脑子里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了，嘴上当然也不会好使。
与江载月打一照面，吕心仪就知道，完了，又爱上她了。
好没道理。
好不公平。
毕竟看江载月那样子，肯定不会和她有着相同的感受。多游刃有余啊，这些年吕心仪没有加她微信，也刻意躲避着她的消息，以至于对上江载月时两眼一抹黑，这时候躺在黑暗里，心就痒痒起来，恨不得把江载月身上的谜语一瞬间全部揭开。
明天，算了，改天问问周玉琦江载月这些年有没有谈……
算了，谈大约肯定是有谈的。
问问周玉琦知不知道她谈了多少个。
吕心仪闷闷地把被子往上一拉，兜头罩脸，把自己盖上了。
闹铃叮叮当当响起，好怪，不是吕心仪的，是她们高中住校生的起床铃，刻在骨子里的应激反应让吕心仪迅速惊醒，睁眼去摸手机。
凌晨三点半。
房间里传出“唔”的一声，窸窸窣窣，闹铃被按灭了，原来是江载月。
吕心仪于是又躺下来，呼出口气，内心喃喃。
吓死我了。
梦回高中……谁没事要在这种事上梦回高中啊。
她在被子里拱了两拱，美美闭眼准备接着睡。
过了两秒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听房间里的动静。
没有动静。
再度拿起手机是三点三十五分，房间里还是一片漆黑。
吕心仪认命地掀起被子，穿上鞋，先是打开浴室灯，再循着门缝中透出的一星光亮轻手轻脚地摸到江载月的床边，黑暗中，大床上拱起一个甜睡的人形。
她先是像个变态一样弯下腰来，仔仔细细观瞧了一番江载月的侧脸，趁人睡着，想怎么看怎么看。
看够了，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了推江载月的肩膀。
“醒醒，起床了。”
江载月又“唔”一声，迷迷糊糊挣开眼皮瞄吕心仪一眼，好像把人看着了又好像没有，很快又沉重地闭上了。
“起床了。”吕心仪喊。
江载月猫儿一样呜呜哼哼地闷叫，闭着眼睛含糊地叫了她的名字：“心仪。”
“……我明明睡的上铺，你为什么能站这么高。”
“因为我变成鬼了。”吕心仪说，双手成爪，吓唬她道，“哇哈！醒醒，该起床了。”
江载月这才把眼睛完全睁开，盯着吕心仪的脸漫游了好一会儿，好似在找信号。
“哦。”江载月懒洋洋没动，“几点了。”
“三点四十。”
江载月这才梦游一样坐起来，眼睛望天，脚在地上踩了半天找到拖鞋，慢悠悠穿上，然后看也不看吕心仪，径直越过她去浴室洗漱。
开衫脱了，只穿着绿色吊带裙，原来后面是大片的露背，从暗处走到灯光里去。
等到浴室门关上，吕心仪才移开眼神，在江载月刚睡过的地方坐了下来。想一想，又躺了进去，用一模一样的姿势贴合进床单上人形的凹陷，被窝里还是温热的，香香的。
江载月在浴室叮铃哐啷，洗过脸后终于醒神了，回来打开大灯，瞧一眼吕心仪躺在床上，又把大灯关了。
“你为什么睡在我的床上。”江载月走到桌边，一边整理化妆品一边说。
“我很可怜的，”吕心仪闭着眼睛说瞎话，“我刚一夜没睡，都怪你。那个沙发睡着也不舒服。”
“啊。”江载月短促地啊了一声，走过来看她，“真的？”
“真的啊。”吕心仪说，“你看我这黑眼圈。”
“看不到。”江载月诚实地说，似乎又靠她近了些。
“总之我没睡好，现在要补觉。”吕心仪说，“我不用化妆，你化妆吧，待会儿要走了再叫我。”
江载月没接话，犹豫了一会儿，才柔声说：“好。”
声音里有着歉意。
吕心仪内心偷笑，江载月走开，带着一包化妆品去浴室化妆。不过两分钟吕心仪就又睡着了。
收拾停当后两人下楼，在酒店大厅里等了会儿其他人，吕心仪还是窝在大堂沙发椅上睡觉。
周玉琦把来时的那辆车开走了，四个伴娘加吕心仪，一共五人只能打包塞进吕心仪的吉普。
江载月打开主驾门，犹豫一瞬，对吕心仪说：“不然你到副驾上再睡一会儿吧。”
如果说先前在房间里的时候，歉意只有不明显的一点点，等到了光线亮堂处，看清吕心仪眼镜遮挡下眼底的乌青后，江载月就真的有点怀疑人生了。
实际上吕心仪的黑眼圈是前几天为了腾出这两天的时间，晚上加班加点修图修的，但这事当然不会跟江载月说。
她一副恹恹的样子，点点头，把车钥匙抛给江载月，自个儿窝进了副驾驶，剩下三个伴娘塞在后座，腰都被她放在后面的三脚架硌着。
三更半夜，特别还是后半夜，再怎么能熬的人也都困了，吕心仪本想顺着困意继续睡觉。
但夜色里，江载月坐上车，先是摸索一阵，把座椅往前挪，又把靠背调成标准的九十度，然后左右看看后视镜，系上安全带，腰背笔直，双手握着方向盘，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启动，手刹，挂挡，倒车。
每一个步骤看起来都很完美，像驾校教的。
吕心仪忍不住提醒道：“灯。姐姐，开灯。”
“啊？”江载月，“哦哦。”
这才把车灯打开。
后面三个伴娘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系上了安全带，两边的人各自拉上了车顶边上的扶手。
吕心仪顿时困意全无，犹豫了两秒还是说：“要不我来开吧。”
“不行，你睡。”江载月很威严地瞥她一眼，“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车技。”
“这个倒也没有。”吕心仪说。
“你好好休息，明天很忙的。”江载月说道，“我一定把你们平安送到周玉琦家。”
吕心仪只好点头。
车子倒出停车位，虽然很慢，但似乎也没出什么问题。
嗯……
吕心仪叹一口气，默默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给她打开导航，让志玲姐姐的声音亲切地在一片死寂的车内响起。
江载月端正扶着方向盘的两只手肉眼可见地变得僵硬。
明明没人问她，江载月自己开口给自己找补。
“我有驾照的，”江载月说，强调，“我每科都是一次过的。”
“哇！好厉害啊。”吕心仪毫无灵魂地鼓掌，后排隔了一两秒，配合稀烂的掌声也稀稀落落地响了起来。
好在酒店到周玉琦家都是大道，路上只有赶夜路的货车，倒也算是宽敞。
“你睡觉。”
开出一小段路，江载月又紧着吕心仪说。
这人真是很莫名其妙的，一会儿存心不让她安心睡觉，一会儿又逼着人睡。
“我是真睡不着了。”吕心仪无奈说道。
“你放心，尽管睡，我不可能出问题。”江载月坚持。
街边路灯明亮，道路宽敞，前方一路绿灯，是个好兆头，遥远的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南方夏季的天总是亮得特别早。
吕心仪目视前方，见江载月开得平稳，也升起心思来打趣。
“你知道的啊，我不抱着什么东西睡睡不着的。你要是真这么关心我的睡眠质量，不如来和我一起睡，早说了，双人床嘛，你一个人睡也浪费……”
话声未落，声音忽然变得惊恐。
“哎，哎哎！看路，看路！红灯！！”
深夜无人的柏油马路上，一辆绿色吉普风驰电掣，嗖地一声闯过斑马线，朝着天边鱼肚白的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