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我闭门不出，唯恐遇见苍梧仙尊。

若是来玄榆宫的是九重山其他人，我定要哄着祈月帮我，狠狠报复回去。我恨极了那些颠倒黑白、以欺负我为乐的人。

可偏偏来的是苍梧仙尊。在九重山遇见的人中，苍梧仙尊是比较特殊的。倒也不是他有多好，亦不是我对这位师尊有何感情。

而是在九重山里，苍梧仙尊虽纵容那些人欺凌我，可他自己好似并未主动伤害过我。我很厌恶他，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厌恶他的理由。

每次都是同门欺凌我之后，再把脏水泼在我身上。苍梧仙尊虽每次都向着他们，斥责我不好，但苍梧仙尊真心实意认为他是秉持着他所谓的“公道”。

虽则苍梧仙尊是个睁眼瞎，做的都是偏心眼的事，可他自己似乎不这样认为，他时常认为自己对我非常好。

苍梧仙尊打心眼觉得我十分不堪，但他常说“惜音虽不堪，但我会教导”。就像苍梧仙尊经常说“你的同门对你很好了，你切莫因为嫉妒他们身份高贵便心生不满，更不要行不敬之事”、“我是你的师尊，才如此包容你”。

还记得有一次是苍梧仙尊的大弟子昭华仙子，也就是我的大师姐过三千岁生辰，她的母族是青鸟族，她作为青鸟族的公主收到了一件极其昂贵的百鸟羽衣，她穿着时，我不过好奇盯着看了几眼，就被苍梧仙尊训斥了：“不可生妒意。”

我那时不过三百来岁，整日在九重山上修习，未曾知道什么是妒意，也不知道为何我多看了几眼新奇的衣物，就会被斥责。

不过我还记得当时苍梧仙尊训斥我时看我的眼神，现在我才明白，这种眼神是不耐，是猜疑，是轻视。

苍梧仙尊和九重山其他人一样，都就觉得我卑微，因此，我只是因好奇多看了昭华的衣服几眼，便被认为是无礼、是僭越、是嫉妒，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苍梧仙尊确实没有九重山其他人那么无聊，以欺负我为乐；甚至因为我受欺负后的顺从和讨好，他还会做一些不用付出代价的补偿的事——比如把我叫过去训斥几句，然后告诉我他是因为关照我，才会单独叫我去训话，要我记得师门的好。

可我为什么觉得他口口声声说的“对我好”，还不如祈月和我之间明晃晃的交易呢？

是的，我和祈月是至阴之体双修的交易，可祈月给我奇珍异宝、助我修习、让我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给予我尊贵的不会受欺负的身份——就连在床榻之上，祈月都十分顾惜我，我甚至颇享受和他在一起。

难不成我真是苍梧仙尊说的那种贪恋一时之欢、奇珍异宝、毫无风骨的不堪之人？

我不知道，我不喜欢被人说不堪，可我也不知道什么堪不堪的，如果喜欢祈月这般待我而不是在九重山时的日子便是不堪，那就不堪吧。

苍梧仙尊这几日总和我说我过去在九重山上受欺凌、讨好、顺从的模样才是对的，我没有他们会说，我说了也没人信我，我只一句，我喜欢和祈月待在一起。

“你们女君在干什么？”

“回尊上，女君正在沐浴。”

“你们退下吧。”

“是。”

是祈月的声音。我抬眼，见祈月身着一身黑色锦袍，撩开萧山暖玉做的帘，朝我缓步走来。身姿颀长，十分好看。

“这几日为何躲在桑榆宫不出来？”祈月是在明知故问，他知晓和那个苍梧有关。

“不想见到心烦之人。”我想了想，乖乖答了。

“苍梧在九重山时欺负过你？”祈月观苍梧所言所行，大约对苍梧此人有些粗浅认识了。此人满口都是对惜音的轻视，可句句强调自己和九重山对惜音十分在意，说话做事都满嘴“公理正义”，言语间对惜音有颇多要求，惜音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难怪养成了如今这幅好欺负的性子。

我不知如何回答祈月这个问题，我若回答是，可若祈月细问，我又不知如何说清……可这是祈月，我还是选择轻轻道：“是，他说他是对我好，只是对我严厉，可我觉得他就是欺负我了，帮其他人欺负我了。”

我以为祈月接下来会问苍梧仙尊是如何欺负我的，我想着，若是他问了，我便实话实说，说我不知道如何说清楚，但是就觉得他欺负我。

可祈月没有那样问，只是说：“那我帮你欺负回去。”

我闻言一愣，一双眼不自觉满含惊讶与一些说不明的情愫，愣愣盯着祈月。

祈月见状，轻笑了一声。这姑娘时不时就一幅被他感动到的神情，可他每次都很受用。

“可这样做是不是没有理由？在九重山时，那些同门经常说“他们不觉得是在欺负我，都是我自己心胸狭隘，想太多了，”说到此处，我顿了顿，轻呼一口气，声音低低地，“而且我说了很多假话——我认过很多次错，我说了很多次都是我的错。

是不是他们欺负我，也和我的言行和性子有关，是我太怯懦，太懒得计较。”

祈月闻言挑眉，语气却温柔：“若不是我了解你的性子，我定会以为你此番言语是为了让吾心疼你。”

我一下没琢磨出祈月的意思，疑惑间，祈月已脱下衣袍，和我同浴。祈月行至我的面前，轻轻将我抱在怀中，缓缓道：“我见不得有人说你不好，若是你自己说你不好，我便只有心疼。”

“音儿，你懒得计较、怯懦只是因为他们仗势欺人，而你没有办法；他们知道你奈何不了他们，也知道只有他们欺负你的份。”祈月伸手抚了抚我垂在身后的长发，“可现在不一样了，你不用自己思虑，我会帮你讨回公道，你安心休息、玩乐、修习便是。”

“以后我护着你，别说是他们欺负过你，便是他们没有，只要让你不痛快了，我都会帮你讨回公道。”祈月说这话时语气温柔，可我的心无端跳得厉害。

突然想起我以前在人间听过的折子戏，讲的是霸道官家公子和小可怜伶人的风花雪月，我那时不知道这公子的霸道如何就让那伶人心动不已了，我现在知道了。

花烟他们都说，尊上很宠爱我，其实我内心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可我还是一直告诫自己，能对祈月感激，但不要因此傻傻动心，更不要真的认为祈月和我的这段风月事是如何重要——但我现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也许对祈月来说，我乖巧、和他有肌肤之亲、他喜爱我这副皮相，他便会自然说些撩拨之语，他会帮我护我，甚至不介意宠爱我……对他而言，这一切也许只关风月，无关情之一字。

可君心不知意，妾心已似一湖春水。

我紧紧搂住祈月，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闭眼休息，不说话，只静静地感受着他在我身边这件事。

祈月低头看着怀中女子，眼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祈月没由来觉得现下这一刻十分温存。他本以为对惜音的喜爱，是起于欲。可他真的分得清吗？

若真的只是欲，他已得到了惜音的人，她对他已然十分乖巧顺从，便应该够了……可他为何想要更多？他要她的一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