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走了许久也没碰上亡灵，我半是疑惑半是侥幸问道：“这个点，亡灵是不是罢工去休息了？”

诗蔻迪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默不作声。亚瑟拉扬起下巴示意我向前看去，用事实告诉了我答案。

只见远处，那浑身同骨生花一般颜色的亡灵成群成群的，向我们这边涌来。气势汹汹，如洪水横流，狂潮淹没整个河道。

诗蔻迪向后轻盈一跃，顺势丢给我们一把短剑，叫道：“注意不要被亡灵的怨念过往影响。”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握紧短剑，道：“放心吧，我共情能力没那么强。”

亡灵浪潮眼看着越来越近，即将把我们吞没，只是我们都没想到，这些亡灵在我们面前倏然停下，相当恭敬。那为首的亡灵道：“洛基殿下，我们家主人有请。”

我放下短剑，诧异地问：“你家主人？是海拉吗？”

那亡灵道：“正是。”

我松了口气，道：“麻烦请带路吧。”

那为首的亡灵示意身后的亡灵退出一条通道，便带着我们穿过亡灵潮，河道上的一层浅水也逐渐褪去，已然走到尽头，眼前是一片广袤的沙地，枯树、黑鸦、失落的遗迹、断壁残垣，空中仍是那弯红月，这里是到处充斥着暗红色调的黑暗之地。

不远处是一座宏伟壮丽的宫殿，若说四周的一切都是暗红色调的，那么那座宫殿一定受到神的赐福，整体散发着如同银月的白色辉光，显得格外吸睛。

宫殿外漂浮着大大小小的亡灵，他们像是迎风的旗帜，一面面飘荡，一排排迎接问好。

走进殿内，首先是走过一条摆放着各种狰狞恶魔样式雕塑的长廊，然后我们才到海拉所处的大殿。

这大殿的正中央有一座圆形水池，树形雕塑摆放在水池中央，七八条水柱从树枝处喷涌而出。

才入殿内，海拉便热情迎接道：“洛基殿下，多年一别，再见没曾想是今日。”

我仔细打量她，笑道：“海拉，你长大了。”

我捡到海拉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一半脸庞容貌昳丽，一半却是白骨幽幽。

她如今成为了死亡之国的主人，用又卷又长的头发遮住了那一半白骨，只留一半饱满红润的面颊示人，如此看去，也是一位标志的大美人。

海拉道：“可殿下亦如当年，没有分毫改变。”

海拉转身，不知何时，她身后已经备好一张餐桌，上面用银器盛满了各色美食，烛光与花朵相互映衬，仪式感十足。海拉道：“招待不周，殿下请上座。”

我们一心想找到树根，并不想在此多逗留，但不好驳了海拉面子，只好跟随她坐下，烛光一晃一晃，把一切都照耀得不那么真实。

海拉正色道：“殿下在阿斯加德可曾见过我那可怜的弟弟，芬里尔。”

我摇摇头，道：“那些年，我一直在外游历，并不清楚芬里尔被关哪了。”海拉一问我也怪尴尬的，她们姐弟三人我只熟悉耶梦加得，芬里尔被关的事我一直都知道，不过我并没有想过把它解救出来。

这种得罪诸神有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会做吗？我当然不会了。

海拉虽然关心其弟弟芬里尔，但听我说不知情，她倒也不会不识趣继续问下去，亚瑟拉则毫无心情陪海拉耗下去，而是直接挑明了来意：“海拉陛下，我们来此是为寻轮回树根，不知可在附近？”我也随之附和。

海拉轻笑一声，抿了一口热茶道：“殿下的来意我自然知晓，这世间亡灵都归我掌管，一时忙不过来，没能远迎，这才准备了此次晚餐赔罪，只是没想到殿下如此急切，倒是我好心浪费了殿下的时间。”

眼见心思被拆穿，我慌张道：“我们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们需要找到树根一事，实在迫在眉睫。”

海拉笑道：“殿下不必多说，我知道的，实不相瞒，通往轮回树根的路就在这座大殿之下。”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海拉竟也是同诗蔻迪一样，什么都知道的可怕怪物，说起诗蔻迪，她好像从离开河道开始就没说过话。

想到这，我不由自主地向诗蔻迪看去，此时她正以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海拉看，而海拉也丝毫没有回避，这让我有一种她两早就串通一气的错觉。

海拉道：“既然事情迫在眉睫，那我也不好继续耗费殿下的世界，请跟我来。”海拉走下餐桌，在大殿中央的水池前停下，解释道：“通往树根的入口就是这水池。”紧接着，她伸手向水池中央的树形雕塑，转动其中一根树枝后，这树枝上喷涌而出的水柱瞬间消失，连同水池里的水也在不断下沉，直至干涸不见，我们才看清了水池底部的样貌。

这水池底部竟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原始森林，绿色荧光斑驳点点挂在水池壁上，我们透过池口能直接看到，底部树冠那绿油油的叶子。

我不禁感叹：“这片荒凉沙地底部还别有洞天啊！”

海拉说：“地下有许多前往树根轮回的亡灵，殿下跟着他们便可到达轮回树根了。”

我点点头，同亚瑟拉和诗蔻迪从水池口一跃而下坠入朝气蓬勃的绿林。这里是我从雾之国到死亡之国以来，见过最舒服，也是最正常的地方。

这片林子并不静谧，相反，它是相当热闹，挤满了赶去轮回的亡灵，这些亡灵与在外漂泊的亡灵是不同的，他们眼中没有怨，没有不甘，只有似水的平和，分享着生前的趣事，笑着一同前去轮回。

我们挤在它们中央，随着他们涌动，好像也要赶去轮回一样，生前得所求，死后无所憾。浑身都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就在这样奇妙的体验下，我在众多亡灵中，无意瞥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朱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要一直在一起。”说话的正是安迪。

朱莉握住安迪的双手，含情脉脉回应道：“好！好！”

见此，我和亚瑟拉皆是惊讶万分，按照这个时间线，安迪的灵魂不应该还在米德加德吗？还有朱莉，上一个时空她可是一直活下去了，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为了弄清楚情况，我们不由分说走上前去询问：“你们好，可以和我们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安迪和朱莉手拉着手，纷纷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

对了，这个时空，他们还不认识我呢。

我解释：“刚刚听到你没说‘下下辈子还要在一起’之类的话，所以产生了好奇，是不是冒犯了？”

朱莉听到这，满脸洋溢着幸福说：“当然可以了，我很乐意。”

这绿林大到没有尽头，我们随着亡灵走了半天，也始终没有到达终点，在这路途中，我们完完整整听明白了，这个时空，朱莉和安迪的故事。

原来，在不久前的一天晚上，对朱莉爱意正浓的安迪把双生咒的一切告诉了朱莉，并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还给朱莉一个健康的人生。

十分了解安迪的朱莉自然能猜到安迪的小心思，她绝不会允许安迪放弃自己的生命。

就在安迪准备偷偷跑去跳虹桥的早上，朱莉通过双生咒的感应，也随之早早醒来，悄悄紧跟其后，安迪踏上虹桥高处，正准备一跃而下时，被赶来的朱莉拉住了。

那天早上的风很大，吹起五光十色的云彩滚滚，他们看着头顶如梦如幻金色的天空，幻想着天神会降临，把他们拯救。

安迪说：“放手吧，你我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

朱莉说：“如果是这样，我宁愿和安迪一起死。”

泪水溃堤，朱莉最终也是没拉住安迪，看着不断下坠的安迪，她最终也乘着风，纵身跃下，在空中不断挣扎，他们拉住彼此的手，在云彩的见证下拥抱，最后落入死亡之海，双双走向下一世轮回。

上个时空的生离死别，这个时空是双双走向灭亡，有些感情，从开始就注定了没有好结局，不禁令人唏嘘。

看着朱莉幸福的笑脸，或许与上一个时空比起来，这个结局对她来说是好的，也说不定呢？

亚瑟拉忽然握住我的右手，对着我露出温和又明朗的笑容。

他说：“我们会一起好好活到最后。”自从上次把所有的记忆共享给亚瑟拉后，我便在他面前藏不住心思了，他从来都知道我害怕什么，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安慰，我害怕像上一个时空一样失去他，我像行尸走肉一样苟活。

我笑笑说：“我不会再让上一个时空的事发生了。”

亚瑟拉说：“你一定会做到的。”

在不知过去多久，游走的亡灵们蓦然停下，一根参天的巨大树根近在眼前，它身如龙蛇，坚劲有力，直冲混沌云天，柔软细长的藤条缠绕其上，也着不住树根上那神秘，只看一眼就要把人吸进去的纹路。

此时，亡灵们都闭上眼睛，合十双手，不由自主地吟唱一首无词古调，悠扬，绵长。

不久后，树根上的纹路泛起绿光，头顶忽然金云笼罩、旋舞，五色光自云层喷射而下，亡灵们露出释然微笑，在五色光中化作一缕缕轻烟，被树根上的纹路吸收而去。

在最后一刻，安迪和朱莉还笑着对我们说再见。

亡灵们都步入轮回后，树根下在场的只有四人，我，亚瑟拉和诗蔻迪，还有……布拉吉！

见鬼了！他什么时候到这的？

正当我想去询问一番时，亚瑟拉一脸悲伤地拉住我，他摇摇头说：“布拉吉，他现在是灵魂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