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弯着腰,贺远川坐在凳子上举起胳膊,两个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抱了很久。
在青少年的校园流言中,贺远川跋扈,性子冷,难以相处,不好惹。
但程澈将这颗脑袋摁在自己胸膛上时,硬硬的发茬戳着自己的手心,痒痒的。
他的心里突然生出种难以言喻的柔软,贺远川确实是无坚不摧的。
这个人甚至拥有奇妙的魔法,雨天的伞,拐角处凭空出现般的粥店,带有余温的外套,这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接住他,就像那晚在医院顶楼说的:“稳稳的,摔不着。”
只要有他在,程澈永远摔不着。
程澈总是下意识忽视一些东西,可在此时此刻,有一个微弱的念头从土里隐约冒出头,虽然晦暗不明,却无法再忽略。
——我好像也在被他所需要哎。
师傅端了两碗面过来时,两人手忙脚乱地分开。
其实手忙脚乱的只有程澈一个,贺远川看着倒是慢悠悠的。
程澈有点做贼心虚,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个什么劲,眼睛往方叔脸上瞅了好几眼。
好在方叔应该是没看见,神色和往常无二,转头正和厨房里的员工说话。
两人吃完面回学校时,路上没什么人,车也少,很安静。
天气冷,沿街的门面店安上了厚厚的透明门帘,可以挡住寒风,同时也隔绝了大部分声音。
这两天还在化雪,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风一吹,和刀割似的疼。
程澈昨晚翻箱倒柜找到了自己的围巾,又从抽屉里翻出自己的手套来,今天特地带来了。
事实证明他带对了,从来没有忘记带手套来学校的贺远川今天破天荒得忘记带了。
程澈:“要吗?”
贺远川说:“你戴吧,我有口袋。”
程澈还是递了只过去,“戴吧。”
贺远川没说话,接过去戴上,快到校门口时说:“现在回去太早了吧?”
程澈看了看门卫室,门卫大爷还在吃饭,从窗户看去朦朦胧胧一个影子,正守在电视机前。
“那去哪?”他转头看沿街的店铺,“那边有家奶茶店,不然去里面坐会?”
贺远川:“学校后面有面湖,你去过么。”
“没有。”程澈还真没去过,上学这些年基本每天放学了就回家,学校附近有什么还真是没注意过。
“去不去?”贺远川呼了口热气:“咱俩溜冰去。”
贺远川带着程澈轻车熟路地去了学校后面。
倒真的是有面湖,在一片掉光了叶子的枯树林里,两人猫着腰进了林子,湖的面积不算大,但也不小,对面远远的有几户人家。
这地儿平时有树枝遮挡,不容易照到太阳,岸上还有不少积雪未化完。
湖面确实有冰,看着挺厚,程澈拿脚踩了踩冰,贺远川从旁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没事儿。”程澈将身子重量压上去,踩完说:“挺厚,真能试试。”
他小心翼翼地试着把两只脚都放上去,全踩上去后挪了几步,“哧溜”一下,程澈没忍住笑起来,他觉得好玩儿。
贺远川的手一直虚虚拦在他身后,程澈笑着回头看那只手:“怎么,还怕我摔啊?”
“你小心点。”贺远川也笑,“不然你回来吧。”
“没事儿。”程澈试着用鞋子在冰面上打滑,“我试了,厚着呢。”
贺远川带程澈来这儿当然不是真的为了溜冰,纯粹是想找个没人的地儿,拉面馆里的那个拥抱太过温暖,让他忍不住想要悄悄的再近一寸,再多一分。
但现在看着摇摇晃晃展开胳膊踩在冰上的程澈,什么想法都烟消云散了。
贺远川有片刻的出神。
程澈今天穿着厚羽绒服,看起来像只企鹅,他很少有这样纯粹开心的时刻。
贺远川就站在在岸边,看这只摇晃的企鹅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挪动。
可爱。
好看。
简直想要一口吃掉。
“过来点。”贺远川说:“别跑太远。”
程澈大声说“好”,其实他没走出去很远,贺远川说了他便转身往回滑。
然而没走两步,便听见脚下传来一阵清脆且不祥的“咔嚓”声。
程澈停住动作,低头看脚底,冰在鞋子底下裂开了一道缝,从中心往四周蛛网状蔓延。
他慢慢抬头,贺远川明显是急了,跑着要过来拉他。
人还没跑到,程澈就“嗖”地一声跟着突然碎掉的冰层下去了。
第一反应就是真冷啊。
第二反应是原来贺远川跑起来这么快,力气也大到可以一把将他从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拽出来,才没有整个人都淹没进去。
“鞋子脱了。”贺远川脸色有点难看,蹲下去给他脱鞋袜,程澈的下半身被泡了个透,湿答答地滴水:
“裤子……”
贺远川看向程澈的裤子。
程澈顺着目光低头看去,布料因为吸了水此刻紧贴着腿,导致某个部位显露出不太妙的轮廓……
程澈瞬间脑袋轰地声响,伸手一把捂住:“裤子——裤子不能脱!”
“没让你脱。”贺远川咳了声,指着岸边的一块石头无奈道:“坐那儿。”
地上落着层积雪,他离石头还有些距离,程澈犹豫了一瞬怎么过去,下一秒视线里便多了一只皮质雪地靴。
“踩着。”贺远川说。
“不好吧?”
“那就踩雪。”
程澈紧紧捂住裤子,光着脚踩上那只靴子,想借个力过去。
谁知刚踩上去,先是感觉脚下皮料的触感有些凉,人还没站上去,紧跟着就有只有力的臂膀从他身下越过去,一把将他横着抱起来。
突然悬空让程澈小声惊呼了下,失重感支使他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胳膊搭上这人的脖颈。
贺远川的脸离他很近,呼吸柔柔地落在自己的额边,他听见贺远川轻笑了声,说:“别捂了,我不看。”
程澈抬头,贺远川正垂眸看着他。
“我哪……哪捂了。”刚对视上这道目光,程澈就移开了,他突然不敢看,说话也结巴起来:“你把眼——眼闭上。”
贺远川闭眼弯腰将他放到石头后才起身。
“我可以睁开了吗?”问得倒是一本正经,虽然该看的刚开始都不小心看到了。
程澈在石头上挪挪挪,把鞋里的水倒掉甩干,穿上后又低头确认完,才说:“嗯嗯。”
贺远川直接带着程澈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浴池,平时的丑校服派上了大用途,系在腰上垂下去,能挡住风。
尽管如此,路上程澈还是打了个大喷嚏。
贺远川在旁边接:“狗百岁——”
程澈揉揉鼻子扭头看他,嘿嘿笑:“你记得?”
“反正没忘。”贺远川说,拉着程澈走快了些。
其实不止是记得,还查到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含义。
程澈拒绝了淋浴间,这家浴池规模大,男女浴室各占一半,除了大混池还有单人小浴池。
大混池的票价稍微便宜点,贺远川没要,买了两张单人池的票,把手环给程澈一只:“戴上。”
这倒合了程澈的意,一个人脱光了滑进温热的单人池里,冻得起鸡皮疙瘩的腿这儿连脚趾头都蜷缩起来,舒服地哼哼。
浴池没有门,只搭着个帘子,能遮挡住视线,但不隔音。
贺远川在他隔壁,估计是听到了动静,似乎是笑了,问:“不冷了吧?”
“岂止是不冷了,”程澈把毛巾叠起来枕在脖子后面,眼睛闭上:“暖和得都有点想睡会儿。”
“嗯。”旁边的贺远川说:“睡会儿也行,一会我喊你。”
“几点了?”程澈有点迷糊地问,问完又说:“算了,你手机也不在旁边。”
“两点了。”贺远川声音不大:“我这墙上有钟。”
“啊?”程澈顿时睡意全无,哗啦一下坐起来:“怎么突然就两点了?”
两点十分打预备,别说两人现在浑身未着一物地泡着澡,就算是立刻马上把衣服穿好,跑回去也铁定迟到。
程澈有气无力地躺了回去,透过氤氲热气看天花板:“这算逃课吗?”
“算。”贺远川在隔壁说:“不知道会不会记过呢,说不定还得写检讨,周一还得到操场在全校师生面前念一遍。”
程澈躺不住了,哗啦又坐起来,人刚准备扶着池边站起身,便听见贺远川在隔壁慢悠悠地接着说:“躺着吧,请过假了。”
“你又逗我是吧?”程澈扶着池边重新躺回去,对着天花板喃喃:“我怎么这么好逗啊?你说什么我怎么都信呢?”
“嗯。”贺远川笑:“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下次不信你了。”程澈眼皮沉下去,他闭上眼睛说。
“信一信吧?”贺远川的声音也小了下去,轻轻柔柔地透过墙壁抚上耳膜:“困就睡会儿。”
程澈“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应哪一句。
他确实睡着了,这点他也觉得奇怪。明明自己的睡眠质量奇差无比,但是在贺远川旁边,他总是能够很快入睡,跟被下了安眠药一样。
中途醒了一次,贺远川的影子投在帘子外,人站在外面跟他说话,说是有事要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程澈说好,很快那道影子消失了,他睁开眼,睡意也跟着一起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