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楚修年过来，桑忱才知道他去烧水了。

“等会你在这屋里沐浴下吧，浑身脏兮兮的，估计你自己也难受。”

桑忱被楚修年这贴心的举动给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了，“谢谢楚大夫。”

文凛将脑袋凑了过来：“我呢？”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桑忱也多少简单了解了这少爷的性格，“也谢谢你……”的桂花糕。

他说话声音软软糯糯的，托着长音，笑起来眼睛眯成月牙，给文少爷唬得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挠挠头嘿嘿一笑，“应该的应该的。”

“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吧。”文少爷不确定地补问了一句。

“当然！”

楚修年看了看文凛，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就如影随形的别扭之感出现在哪了，“不对啊，文凛，你这会不应该在书院吗，怎么，又逃课了？”

被在刚认识的朋友面前揭了短，文凛有些不自在，他慌慌乱乱地转移话题，“说起来，桑桑你念过书吗？”

桑忱缓缓点头。

他不仅念过书，还是书院里念得最好的那一个！

不过，这个就没必要说了。

文凛惊讶：“你才多大，就要被关在书院里，读那些狗屁不通的鸟书了？”

桑忱有些不满，“你以为我多大？”

文凛试探：“六、六岁？”

毕竟桑忱又瘦又矮，瞧着年纪不算太大的样子。

“我今年虚算十岁了！”也就只有反驳的时候，桑忱才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朝气。

文凛摸着下巴，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那也太矮了。”

“……”

桑忱想跳起来打他膝盖。

楚修年也怪惊讶的，桑忱瞧着确实也就六七岁孩子那般，甚至可能身高还不如六七岁的小孩子，但他比文凛要知情趣，不会在桑忱不乐意提这个话题的情况下还要上去踩雷。

他含笑着移开话题：“那你跟文凛还是同年，不说这个了，水烧好了，换洗衣服我这有我徒弟以前的衣服，你等会试下看看合不合适。”

在文凛的对比之下，楚大夫温柔的笑，善解人意的举动，轻而易举地将桑忱俘获。

文少爷摸了摸脑袋，瞧着桑忱眼泪汪汪的样子，竟然莫名生出来一股不甘心之意。

恨呐！

-

太阳落山后，城西聚才坊，文家。

正厅。

丫鬟奴仆等如流水般地进出于厅堂，静悄悄又井然有序。

只是出了厅堂，几个结伴而行的丫鬟便忍不住咬耳朵。

“诶诶，听说没，二少爷今日又逃课了。”

一个丫鬟轻笑了声，“这有什么稀罕的，若他能乖巧在书院待上一天，才叫人纳罕呢。”

“这自然不是稀罕事，我听说呀，老爷今天发了大脾气，将他最喜欢的那个花瓶都给摔了去，看样子是要动真格的了。”

“为何为何？”

文家上下都知道文老爷子对二少爷文凛是宠爱与严厉并具，所以才会不顾文凛意愿，逼迫他念书，但却又经常对他逃课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矛盾着呢。

“这我也不知。”侍女摇了摇头，她也只是在大爷说起的时候听了两句，其余的也都不知情了。

文凛有个奇怪的习惯，他但凡去哪儿，都喜欢走偏门，后门，而非正门。

这大概是总逃课翻墙所造成的后遗症吧。

而此时，文少爷带着桑忱，在后门和他哥的书童面面相觑。

千竹扒拉着门框，四下观望了一番，凑到文凛跟前，如同做贼一般悄悄摸摸说了些什么。

文凛：“？”

他之前逃课是仗着祖父对他的心软，知道老人家不会对他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惩罚。所以……今天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祖父如此生气，竟然连他哥都要去友人家里以暂避锋芒。

他太好奇了。

但千竹也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

他要怎么解释，这次完全是由于两位久未相见的老爷子，一见面就攀比，然后大公子因为还没成亲完败，二公子因为读书不行完败，将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回家时，那拐杖敲在地上，噼啪作响的，可见其怒火之盛。

文远得了消息就溜了，只是在想起文凛的时候，又觉得有个弟弟还能在关键时刻背锅，于是便叫千竹在这候着，自觉已经仁至义尽。

“总之，大公子只派我来同您告知这件事，至于要不要回去，就是您自己做决定的事啦。”说完千竹就一副完成任务，卸下重担的模样，转身就想跑。

文凛叫住他，“等会，你刚刚说我哥去哪了？”

“福满楼。”

文凛当机立断做了决定，“我们也去。”

桑忱：“啊？”

这么随意的吗？

文凛给他解释，“福满楼是谢家产业，我跟他们家没什么来往，但谢家公子是我哥的至交好友，穿一条裤子那种，趁现在他们应该还没走，我们去蹭顿饭吃。”

作为一个人生地不熟，身上还没有钱的外来客，桑忱当然是听从文凛的安排，只不过他有一点很疑惑——文凛这话语中的雀跃之意，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片刻钟之后，他看着眼前富贵奢华的酒楼，悟了。

这酒店有五层楼高，光是外面就挂满了珠帘，戌时还未到，灯火就已经亮起，那光亮明暗交错，游人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站在外头，只能窥得其中的的繁华一角。

大门口站着几个迎客侍女，皆统一身着白色长裙，点唇画眉，迎来送往间，笑意盈盈，令人如沐春风。

“文二公子，”一侍女远远地瞧见了文凛，便莲步轻移朝他走来，走近了才发现桑忱，她又掩着唇补充道， “和这位小公子。”

桑忱觉得她的态度有些微妙，但并说不出来那种具体的感觉，于是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我哥在哪个房间？”

白衣侍女并未回答，只是默默带路。

进来时候，才发觉酒店内部的装潢更为奢华，敞阔的厅堂一眼望不到尽头，大约摆了百张桌席，正中间有一个十分巨大的圆台子，桑忱觉得那应该是个戏台子，只是没有人登台唱戏。

店里的宾客也都衣着不俗，并未如同市井俗人一般大声喧哗，都只是低声交谈。

侍女将他们二人引到了一个幽致宁静的小包厢内，“二位在此稍歇息片刻，桌上有菜单，若有中意的可随时传唤门口的小仆上菜。”

文凛叫住她：“我哥呢？”

侍女浅笑了下，并未对他这个算得上是不客气地态度产生不满之意，“大公子与我们少爷在商谈要事，请两位小公子稍后片刻。”

“好吧。”文凛趴在桌子上，显而易见有些无聊。

桑忱一进门就被窗外的风景吸引住了，他从来没有从这么高的角度俯瞰他的城市，第一次体验竟然是在异地他乡，和一个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一起。

太阳已经落下，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城市中点亮，构成了一道灯火的洪流，从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慢慢向远处延伸。

一时之间，屋内寂静无声。

“桑桑，你喜欢读书吗？”

一道声音突兀打破寂静。

桑忱并未回头，但文凛知道他听到了自己的话。

他瞧见眼前小小的脑袋先是点了点，然后又大力摇了摇。

文凛：“？”

什么意思，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桑忱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我也不知道我是喜欢读书，还是只是喜欢读书能给我未来带来的好处。”

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大概，对大多数书生而言，读书只是手段，并不是目的。

就无从谈起喜欢与不喜欢。

桑忱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天际远处，难得放松片刻，不需要去考虑别的事情，他抿了抿嘴角，“也谈不上不喜欢吧，我厌恶的只是读书时被迫无奈的早起。”

文凛如同见到了知己一般，双眼晶晶亮，握着他的手，大为感叹：“就是啊，天没亮就读书，谁能起得来！”

“夏天还好，冬天里要我离开温暖的被窝真是十分难以艰难，还不能不去。”

桑忱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他也起不来，每次去书院都是最晚到达的，每次都被夫子罚背书，若不是他记性好，便便要从背书变成抄书了。

文远磨磨蹭蹭，还装模作样铺垫半天，其实只是为了跟桑忱确认一件事情。

“桑桑，你要不要……做我的伴读呀。”

他吭哧半天，憋出这句话。

这个计划在文少爷脑子里酝酿许久了，首先他十分讨厌现在的书呆伴读，其次如果他上书院去了，桑忱一个人恐怕会十分无聊，最后，桑忱也说他不讨厌读书。

那将桑忱叫上跟他一起去上课，简直就是珠联璧合，恰如其分呐！

桑忱愣住，他其实还没放弃打听青州那边的消息，但是他也不认为自己段时间内能离开明安城的。

那这样看来，其实给文凛当伴读也并不失为一个选择。

至少，这是个好人。

两人先前点的菜陆陆续续上了。

菜是文凛点的，但这会他脑子里总算有根筋通了，懂得要先问桑忱口味上的喜恶。

福满楼看着奢华，菜的味道也十分不错，只是等到两人吃完之后，月上中天了，他们还是没看见文远的身影。

文凛是来蹭饭的，找不找得到他哥，其实对他来说没什么所谓。

他躺在包厢的软垫上，姿势奇异，翘着脚，一副十分吊儿郎当的模样，而桑忱还是扒着窗户静静看外面的风景。

突然，桑忱转过头来，似乎有话要说，表情十分纠结。

文凛奇怪地看着他：“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咱俩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好吧，分明才认识一天的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便被文凛单方面认定为莫逆之交了，桑忱没有反驳，他指着窗户外面的两个并肩而行的背影，一红一绿，看上去分外显眼。

其中一人打扮的贵气逼人，身穿一身暗红色绣团花圆领袍，腰间压着两块玉佩，手上拿着一把折扇，全然一副风流浪荡公子哥的模样。另一人则低调许多，只身着青色修身长袍，头发用玉冠束着，长身玉立，行走时如风随行。

桑忱没有看见这两人的脸，他只是发觉了在这两人在出门前，送行的并不是侍女，而是一个个子十分矮小的中年人。

他刚刚也听文凛说这酒馆管事便是个十分好认的、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形象。

文凛好奇凑了过去，因为从不认真看书，他的视力极好，一眼就看出右边那青年是晾了他一晚上的文远，于是不由得怒视了他背影一眼。

只可惜那两人已渐行渐远，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桑忱只见他这副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安慰文远，“兴许你大哥并不是有意把你忘在这的呢？”

文凛摇摇头，他太了解文远了，这人记忆力极强，长袖善舞，处事滴水不漏，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文远压根就不想见他。

他深吸一口气，“也许吧，回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