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忱的家庭算是衣食无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贫穷,但也不富裕。
他父亲虽然屡试不第,但也是个讲究风雅含蓄的书生,纵使是有钱,也不会过得这么奢靡,摆两盆红玉珊瑚在桌案上观赏!
这要是失手打碎了……
桑忱不敢想。
想到以后回房上床睡觉写字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碰坏贵重物品的情景,桑忱板着脸摇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简单一点,朴实一点不好吗?
看文凛那样子也不像是花钱毫无约束的纨绔少爷啊,怎么……
“不行,我去睡昨天那间房间。”桑忱的态度很坚定,甚至不肯进去,打算转身回去。
若这里面丢件东西,他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文凛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坚决的模样,有点不知所措,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这时,旁边一直沉默地跟着他二人的一个身材矮小的仆人走上前来,先是瞧了文凛一眼,见对方没有阻拦的意思,便朝着桑忱恭敬地一躬身,说道:“桑公子,二少爷这小院偏僻人少,就那一间客房,也是您昨日里歇的那间,平日里梁家小少爷来找二少爷要住的,两位少爷可是至交好友。”
梁家小少爷是文凛从前的狐朋狗友之一。
俩人因逃课而结识,又因为家庭条件相仿,来往次数较多,就成了一对逃课兄弟,关系说多坏不至于,但也算不上好。
至少,肯定是没好到要时常互相串门,家里专门为对方留了间房的那种程度。
文凛乍一听他这话,眉头一皱,脸一沉,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谁和哪个招蜂引蝶沾花惹草的浪荡花孔雀是至交好友了!
正要反驳时,脑袋里突然有根弦被拨动似的,悟了。
“就是,那花……呸,梁戎就是我的好兄弟!之前你没来的时候,因为老是逃课,他害怕回家被自己爹娘一起揍,所以天天来我家睡。”
“那房间,就是专门给他留的。”
“你要是睡了,下次他再来怎么办?”
文凛一番话说得义气干云,胸脯拍得邦邦响,一边表现出自己和梁戎的兄弟情深,一边趁着人不在肆意造谣。
桑忱惊讶侧目。
没想到,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习性家世遭遇都如此相似的两个人,难怪能玩到一起,还能成为至交好友。
无论好话坏话,文凛都有话直说,不屑于撒谎。这次为了哄桑忱,他满头大汗地浮夸表演了一番,演得给自己都恶心到了,还以为这么一说,对方该接受了,但是他还是看见对方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有那么一个瞬间,文少爷想给桑忱直接扛进去。
这细胳膊细腿的,想来就算是反抗也没什么力气。
正在这时,方才那个矮小的下人又走上前来,“桑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少爷以前十分喜欢的一个房间,但又没什么用处,于是成了储物间,所以在里头放了许多东西,其实大部分只是看着贵重而已……”
他瞧出来桑忱在忌惮什么了。
“……不贵吗?”桑忱犹疑道。
文凛难得心领神会,他目不改色点头,“对,你想啊,贵重东西怎么可能随手往我这放,我粗手粗脚的,很容易打坏,所以你看到的这些都是便宜东西。”
桑忱还是有些不解:“可是你刚刚才说这个珊瑚是里面最便宜的。”
文凛转了转眼珠,看似不动声色,实则飞速思考,“这……确实是里面最便宜的,这是为什么呢……”
桑忱指自己,歪头疑惑:“啊?”
问我?
下人淡定替他解围:“因为这是赝品。”
“是吗?”桑忱问得很随意,文凛实在不擅长撒谎,开始有些冒冷汗了。
“是的,桑公子。”还是那仆人,他神情严肃认真,并不像随口诓人的样子。
桑忱:“哦,好吧。”
可能还是他想多了,文凛再任性,也不会任性到把这么贵的房间去给一个只认识一天的人住吧。
万一是骗子呢。
骗财就跑的那种。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见识太少了,这里的赝品居然看起来如此逼真。
瞧着桑忱总算是肯踏进房间,文凛长长地地松了口气。
总算是没白折腾这一天。
到时候姓文的回来,跟他别说吵架了,打一架都值。
进门之前,他无意侧头,余光瞧见了那个先前一直十分沉默的下人,那人身材矮小不说,面相也十分普通,文凛肯定自己没在府里见过这个人,是新来的?
慢着……就眼前这个人普通到丢进人堆里立马消失的模样,说不准他见过,只是后来自己忘了。
嘶……所以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文凛站在原地,任由思维发散了一会,半晌锤掌得出结论,就是没见过!
这么矮的人,他如果见过,肯定印象深刻!
可是,矮点又能怎么样呢?
文凛回头定定看着他:“你以后就到我院里伺候桑公子。”
今天这个人表现得十分识时务,懂得看眼色,脑筋转得也快,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桑忱也有该有的尊敬。
不似其他下人,好似自己在一个高门府宅里做工,便也凭空地比旁的平民多出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高贵,竟也隐隐瞧不起他们。
文凛不爱让下人伺候,院里人少,但能留下来的,都是经过他层层筛选的。
眼前这个人,过关。
余昔听见文凛这句话,顿时喜出望外。
因为身材的原因,他就算在府里做工也备受歧视,管家传达了二少爷要找人搬东西的命令时,自然而然地略过了他。
这种自然而然的漠视与忽略,是许多人长期以来的自以为是,好像从来也没人问过他一句,便自顾自地笃定了他不行。
其实他力气不小,脑子也灵活,但是只能渐渐地被分配去做一些没什么人乐意去干的脏活杂活。
若不是今天同伴身体不舒服,他也没机会代替他在二少爷面前露脸。
而二少爷的举动,更让他肯定了自己心中的那个想法。
桑公子,在少爷心里的份量,绝对不轻,只要伺候好他,何愁……
“谢谢二少爷!”余昔难掩激动。
“你先回去吧,这事晚点我去跟我哥说。”
在文凛踏进房间之后,突然从余昔那句话中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满月。”他轻轻唤了一声桑忱,每次叫他小名的时候,哪怕是确定没人,也不敢大声,小心翼翼活似做贼,唯恐这个名字会被人偷走似的。
“嗯?”
“你要是之后跟我去书院,唤我什么?”
“少爷啊。”桑忱理所当然。
他作为小小伴读,难道还能不顾尊卑唤文凛大名吗?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文凛心里老大不情愿,垮着张俊脸,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将地板踩得啪啪响,周身阴气沉沉。
怎么能是少爷?这不就跟府里其他人一样吗,一点也显不出来他特殊的地位!
“不行,”文凛把他拉过来,想了半天后说道,“你以后管我叫哥哥吧。”
“啊?”桑忱的小脸瘪了下来,“你确定你比我大吗?”
他都从楚修年那听到了,虽然从外表来看着实不像,但他和文凛确是同年,两人指不定谁叫谁哥呢。
想着自己的生辰,桑忱握了握拳头。
还是觉得自己年纪稍长的可能性更大些。
文凛难得心机一次,率先问道:“你的生辰在什么时候。”
桑忱:“二月中。”
这样早的日子,基本就是一年年初,万物伊始的时间,也是他自信会比文凛稍长些的原因。
闻言,文凛显而易见松了口气:“我是正月十五的生辰。”
“……”
桑忱沉默。
文凛以为他不信,有些着急,“真的,你可以去问我哥。”
桑忱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奇怪,“我没怀疑你,我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
“如果生辰在元宵这样盛大的节日里,会不会……”
被忙于庆祝佳节的亲人们忽略呢?
不过说到一半他又笑笑,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过元宵与过生辰并不冲突。
“那……”文凛搓了搓手掌,很是期待。
桑忱:“哥……哥?”
文凛呆愣当场,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
原来被人叫哥哥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难怪小时候哪怕给他哥惹得怒火冲天,一叫他哥就能免于责罚。
嘶……不过,为什么这个法宝在他长大之后就失效了呢。
文凛懒得思考,思考浪费精力,想不出来答案的问题他往往都会直接略过不管。
简单粗暴但行之有效。
“好!”他略一矜持地点头,“你以后就叫我哥哥吧。”
全然没想过这种事是不是要先去问他爹问他哥,就这么自作主张地给文家添了个人。
“大少爷呢?”桑忱的本意其实是问大少爷没有意见吗,他能看得出来大多数时候里,这个家里还是文远做主的。
文凛却理解错了。
他想了想桑忱管文远叫哥的场面,十分无法接受,一脸嫌弃,“你就这么叫就行了?”
桑忱:“啊?”
文凛随口敷衍:“就叫大少爷,实在不行叫他名字也行。”
桑忱一脸为难:“这……不合礼数吧。”
文凛冷笑一声想。
文远凭什么能跟他一个待遇?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