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到大，云礼都是非常优秀的学生。成绩前几名，当班干部，多才多艺，听话懂事又落落大方，没有师生不喜欢。
这是他赖以生存的安全感，好像只要努力做到如此，就不会被注意到蠢蠢欲动的内心。
入读东港大学后，云礼自然仍在维持人设。
认真上好每一门课，和同学老师友好相处，被选成班长，加入历史社团。
只不过能考到这里的都是优等生，唯有更加专注，才能继续出类拔萃。
哪怕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学这个专业的意义是什么。
*
这日课后学生们都作鸟兽散，只有云礼端坐原处认真整理笔记，毕竟晚上回家还得练习那些琴棋书画，时间能省则省。
照旧一头紫发、衣服花里胡哨的杨西西路过：“去不去逛街？”
“改天吧。”云礼很不好意思地礼貌微笑，“今天事情忙不完了。”
杨西西嗯了声，拎着书包独自离开。
坐在附近位置的男生开始八卦：“她怎么总找你玩啊，是不是暗恋你？”
前面正收拾书本的女生失笑：“怎么可能？她是同性恋。”
杨西西好像丝毫不愿隐瞒性向，还喜欢在视频网站发些性向话题的讨论，搞得人尽皆知。
即便这个年代观念已然开放许多，但现实生活中，完全不介意的还是少数。
男生果然开出恶劣的玩笑：“那你可得小心点。”
女生打了个寒战，没忍住一脸嫌弃：“幸好她不住宿舍，不然舍友要吓死。”
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云礼手中的钢笔挪动得越来越慢。
他不算世故，但能看得出同学们都不喜欢杨西西，如果自己想要维持在系里的“人气”，最好也别和那个女孩走得太近……
即便如此，还是想替她分辩两句——
同性恋也不代表只要是同性就会喜欢，直男直女少要自我多情。
心内犹豫之时，身边的人逐渐消失。
我真没用啊……
云礼孤独地坐在原处，心里不是滋味。
正愣神时，亿次元忽发来客服提示：“亲爱的小鲤，您的女装广告单已审核完毕，请提供银行卡或支付宝号，七日内会将佣金打到卡上哦。”
是之前偷偷帮裙装店拍的带货照片，因为数据很好，算下来能赚到好几千。
云礼生怕外婆察觉，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办张新卡再说。
他翻阅过后台，又接下个JK制服的单子——最近对自制汉服有了点兴趣，稍微了解过缝纫机和布料的费用，还得偷偷攒笔钱才行。
微信有新消息。
点开。是程酌。
“小礼，我今晚有应酬，六点半会有人送餐到家，好好吃饭。”
终于有点上班族的样子了。云礼很好奇，想知道房东哥哥是去参加电视剧里那种华丽宴会，还是坐在包厢里和群领导觥筹交错。
完全想象不出来，越想不出，越渴望知道。
可惜事实上，自己甚至不知道程酌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模样。
被当作小朋友的云礼郁闷地关掉手机，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
事实上，程酌之所以不愿意让云礼了解自己是游戏艺术总监，理由很简单：像游戏这种对青少年“祸水”一般的行业，在蒋青那里绝对是雷区。
就算行业最赚钱，在年轻人中最有影响力，都没有任何意义。
但凡被听说，老太太肯定要忙不迭地将宝贝孙子带走。
而今刚刚更换年轻老板的易迅集团，面临的问题与此类似。
之前的管理层偷税漏税、从盆满钵满到深牢大狱的事件，已经闹到满城风雨了。
现在若再不推出点价值观向上的产品拉回口碑，还不晓得要被政府如何严厉监管。
所以为了搞定文化局的任务，程酌的确花了些心思，让最得力的设计部一连出了四五个国风独立游戏的方案，今夜又开始和那些一本正经的领导经营关系。
最后愉快散场，已然接近半夜。
回到别墅，他停好车后小心地从后门进入，生怕打扰云礼休息。
没想本应空荡的客厅却亮着夜灯。
汤圆站在沙发背上，发出焦灼的叫声。
程酌本能地快走了两步，见云礼披着个卡通小毛毯，面色惨淡地蹲坐在过度宽大的沙发中央，不由担心：“怎么了？没吃晚饭吗？”
“吃了，吃完就肚子疼。”
云礼很心虚，因为他不只吃了程酌叫人送来的营养餐，还偷偷点了东港有名的生腌尝味道，结果现在胃里就像有刀在搅，简直像快要死掉。
听到这话，向来从容的程酌竟显得无措：“闹肚子吗？有没有吐？还有哪里难受？”
“没有，就是很痛。”云礼不敢讲实话，拽紧小毯子强压不适。
“我叫医生来。”程酌立刻拿出手机，而后又改变主意，“还是得去医院验个血，万一是食物中毒很危险。”
云礼半点都不想动：“没力气，不去了……有没有药？”
“没检查怎么能乱吃药？”程酌用手背试过他的额头温度，眼神更加严峻，“有点发烧。”
……绝妙的生腌。
云礼像汤圆一样轻轻抽抽可爱的小鼻子：“你喝酒了，开不了车，不去医院。”
程酌起身给他找外套：“叫司机来，听话。”
生怕最后查出病因是自己偷吃，云礼没出息地倒在沙发上耍赖：“真不想去，我好痛，我一步路都走不了——”
借口没讲完，就因忽然被程酌打横抱起而戛然而止。
他贴着他灼热的胸膛，感受到手臂肌肉的力度，有种自己轻如蝴蝶的错觉。
此生第一次和男人亲密接触，云礼整个人都懵掉了。
可惜此刻裹着毯子病怏怏的模样半点都不浪漫，甚至像只生死未卜的病猫。
*
即便是深夜，私立医院的服务依然很无比妥帖。
等待着抽血化验的过程中，服过止痛药的云礼不由躺在病床上迷糊地睡着了。
而再度恢复意识，是因手背被针戳破的微痛。
护士贴好胶布，设置好定时器，温和地嘱咐：“有问题按铃，今晚家属不要给病人食水。”
程酌应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帮云礼贴好降温冰贴：“应该是海鲜引起的，问题不大。”
幸好自己吃外卖的事没败露。
云礼再也不敢胡乱尝试网红食物了，迟迟意识到程酌还穿着上班时的西装，肯定累得够呛，心里越发愧疚，却没勇气认错。
未料程酌反而开始检讨：“以后不随意给你点海鲜了，还是叫厨师来家里现做些安全的饭菜。”
云礼小声：“我哪有那么娇气……”
如果不是鲁莽干掉一盒生螃蟹我现在肯定生龙活虎。
他抿了抿因发烧而泛白的唇，又用输着液的手戳了下程酌：“哥哥，你不用守着，反正明天周末，病好了我就回去。”
程酌当然不可能丢下这小孩，但忽意识到什么：“是不是我在这里你睡不着？我去外面。”
方才昏睡纯属体力告竭，事实上云礼也不清楚现在刻意入睡能否安眠。
不过他生怕程酌真到走廊静坐，忙立即否认：“也不是……是你的话我不紧张，但我觉得你太累了。”
“小事。”程酌调暗了台灯，“你睡你的，刚好我回几封邮件。”
云礼虚弱地瞧着他，长睫毛在憔悴的小脸上落下温柔的阴影，他莫名问道：“你对别人也这么好吗？”
正看手机的程酌抬眸，只敷衍道：“我待人不差。”
云礼又问：“其他朋友有弟弟妹妹，你也愿意他们来寄宿吗？”
他当然是渴望听见自己想听的答案，但程酌照旧没上钩，淡笑反问：“你怎么会想这些？”
段数太低的云礼不知怎么回答，忐忑地转移话题：“中秋和我过的话，你家里人怎么办？”
程酌安慰：“没事。”
“怎么会没事，是团圆的节日呀。”云礼郁闷，“哥哥，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这话出乎了程酌的意料，他沉默过半晌，终于认真解释：“我小学时我妈就车祸过世了，高一因为想学美术和我爸断绝关系，跑去欧洲自力更生，他早就再婚生子，也不想理我。现在只会偶尔去看看外公，没什么团圆可言。”
程酌当然不像个普通人，但他的经历云礼仍旧无法想象。
少年愣了很久，才喃喃道：“怪不得表姐说，你在留学时过得很辛苦……”
一穷二白，又靠自己拥有现在的一切，真厉害啊，这是什么天才？
受到震撼的云礼又不解：“只是学画画，为什么要断绝关系？”
“不是平凡的家庭。”程酌淡淡微笑，“不过现在不属于我了。”
原因未知，但看他这样温柔而笑，云礼却很心疼。
他很冲动地翻身抓住程酌的手腕：“没事，我可以陪着你……呜……”
大言不惭完毕，胃就因突然的动作而痛到抽成一团，瞬间满脸冷汗。
程酌急了，把他按平吩咐：“别乱动，止痛药失效了？”
云礼可怜巴巴地说：“嗯，又开始痛了。”
其实缓过来之后也还好，但这么说的话，房东哥哥肯定会继续关心。
程酌伸手就去按呼叫铃。
云礼阻止：“那种药不能多吃……揉揉就好了，每次肚子疼奶奶都会帮我揉揉。”
闻言，程酌稍显迟疑，但终于还是将大手伸进小毯子，隔着薄薄的短袖按住了他的小腹。
果然是隐隐发凉的温度。
“哥哥，你的手好热。”云礼忍不住小声说，和程酌对视上的刹那，又不好意思地闭上眼睛。
本是假意浅眠，可能是一整夜的病痛让身体不堪重负，竟真就顺势意识抽离地睡了过去。
病房恢复安静。
程酌仍旧保持着动作。鬼使神差间，他另一只手轻轻勾下云礼有点凌乱的发丝，捧住那张可怜的小脸，用拇指缓慢抚过可爱的唇角。
晚上喝过不少高度酒，紧绷的情绪逐渐褪去，大脑忍不住飘飘然。
少年呼吸浅淡，明显是真入了梦乡。
程酌竟然把手伸进短袖，直接按住了微凉的小腹。
丝绸般光滑的皮肤，平坦但又青春柔韧，实在好摸。
云礼的腰很细，真怀疑两只手就能轻松环住。
如果环住后稍微用力，他会是什么反应？会哭吗？还是会哀求？
如果顺着小腹再往下探索……
可能是因为不让喝水而干渴，云礼忽然轻咳。
程酌瞬间抽回大手，俊美的面庞浮出不会示人的茫然：他生病了，我在干什么？
酒意稍微醒了，张牙舞爪的欲望重新藏匿无踪。
程酌不由因云礼的虚弱模样而生出强烈的挫败：是自己没照顾好他。
当年养汤圆也是，明明基因一流的赛级小猫拿到了手里，三天两头病危。
越在意，越要漏洞百出。
是不是像自己这样不被爱也不懂爱的人，根本连付出都没资格？
程老师你……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