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了一年多的铜炉火山，再次喷发了。火山口黑烟滚滚，赤红的岩浆犹如刚烧开的沸水般上下跳跃，顺着山体的凹壑缓缓流下。宣告着，让神、鬼两界都闻风丧胆的绝境鬼王血雨探花——花城，重归于世了。

上元夜，花灯节，人间漫天长明灯熠熠生辉，如星如雨，壮美至极。此时此刻，上天庭的各位神官，大概又在上元宴斗灯了。

整个铜炉境内却是一片望不到头的黑暗，远处天边长明灯的光亮，照耀不到这一片土地。除了火山口仍在发出呜呜的声响，再听不到任何动静，死寂得可怕。

硬破了血雨探花的结界，君吾自身也遭受了极强的反噬，回来后，便没怎么说话，一直在殿中自疗，不曾踏出一步。

梅念卿为此很是担心，倒也不止是担心他的伤势，更主要的是，今日是上元夜。

如果说，一个人从未经历过黑暗，倒也无所谓光明。但从高台坠落，心里的落差是难免的。

神武大帝，乃千古一帝，信徒遍布，年年斗灯皆是上天庭毋庸置疑的魁首。而今年，未免有些荒凉冷清。

梅念卿小心翼翼地观察君吾的神色，却一无所获。他表现得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似乎完全不在意这种事情。

但人嘛，都是要面子的，面上表现得越平静，心里面指不定有多在意。梅念卿心中暗暗思量，太子殿下心里定是很伤心。

乌庸神殿中，君吾盘腿而坐于金座之上，周身灵力涌动，环着一层金光。

真不愧是血雨探花设下的结界，虽有金身护体，仍是元气大伤，调息半日，才不过恢复一二。

叮铃铃~

君吾耳边传来一阵幽幽铃声，霎时睁开双眼，这是梅念卿所佩的木铃！木铃晃三下，说明梅念卿遇上了紧急之事！

他几乎是没有思考便直接起身夺门而出。

当殿门大开，君吾暗淡的眸色被光点亮，白皙的面容在光下显得尤为清冷俊美。

那光是灯！

道路两侧花灯盏盏，通向莽林，指引他前进的方向。远处，有一盏长明灯正晃晃悠悠升起，漆黑的夜色被光划破，撕开一道口子。

他曾见过满天的明灯，却皆不如这盏小灯发出的微弱光芒震撼人心。

刺破黑暗，微光足以。

梅念卿此番召他，便是专门为了让他看这个吗？

君吾沿着花灯的指引来到莽林之中，远处的梅念卿正负手仰头，望着那盏长缓缓上升的长明灯。

听到君吾的脚步声，梅念卿转身看向他，笑意盈盈。

梅念卿举了举手中的酒壶，道：“殿下，一起来喝一杯！”

君吾走至他的面前，瞧了眼他手中的酒，又瞧了眼他，眼眸深邃柔情，望不见底，道：“哪里来的酒？”

“买的。”

“我不爱喝酒。”

“就当是一起庆祝，喝几杯不碍事儿。”

梅念卿边说边将君吾摁到椅子上，自己在边上坐下，斟上满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君吾面前。

“庆祝？庆祝什么？”

梅念卿举起酒杯，道：“千帆过尽，难道不值得庆祝吗？殿下，我敬你！”

君吾抬眸，勾了勾唇角，笑了，释然地呼出一口气。

经历了这么多，是该好好大醉一场了！

随即举起酒杯，二人皆一饮而尽。

这酒又香又烈，是好酒!不过三杯，酒劲儿就有些上来了。

憋了满肚的话想说，趁着今夜，干脆一次都说出来。

梅念卿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迷离道:“殿下，我有一件事儿瞒着你，其实，每年我都有给您供灯......”

只不过，别人供的是神武大帝，他供的是乌庸太子......

说罢他的眼眶便微微有些湿润，各种情绪夹在一起，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有些人发泄的方式是诉说，有些人发泄的方式，是倾听。

君吾就这样静静地听着他，从过去说到现在。

今夜喝了很多，已经很久没有人陪他这般痛快地畅饮了！或许是压抑了太久，又或许，在梅念卿面前，他无需伪装，无需顾忌，可以完完全全地做他自己，简直痛快至极！

梅念卿显然已经有些醉得迷迷糊糊了，整个人瘫倒在桌上。君吾也算不上非常清醒，但他酒品极佳，仍是坐得板板正正的。

突然，梅念卿撑着坐起来，将脸凑向君吾，君吾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嘴唇微张，眼睛也不敢直视他。

梅念卿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君吾，道：“殿下，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我有两个最欣赏的人。一个是您，一个是小殿下。对于小殿下，我是既赞叹又期盼，他的天资和才智，绝对是继您以后，数一数二的存在。对于您......”!”

说到这里，梅念卿身子一歪，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被君吾一把掺住。君吾抿了抿唇，又紧张又期待他后面要说的话。

梅念卿舔了舔唇角，顿了片刻，继续道：“对于您，我是敬仰，是爱戴！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真正的神！你为乌庸国子民所付出的一切，我真的......很心疼你......”

君吾亦是沉默，良久道：“我没有救下所有人，而且，我......”

梅念卿重重摇头道：“没有！哪怕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我还是觉得，不全是你的错！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该有多好......我真的......很怀念......那个意气风发......万人敬仰的太子殿下......如果我当时没有离开你该有多好......对不起.......”

梅念卿的脑袋向桌上倒去，君吾及时伸手，垫在桌子上，梅念卿的脸便直直倒在他的掌心中，睡了过去。

君吾眼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悲伤，就这么望着他。他的面色微微泛着红晕，嘴里还不停地喃喃着什么。

一想起方才梅念卿的那些话，君吾的酒意便散去不少。

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那现在该是什么样的？还会是这样吗？

都说世间残酷，最残酷的不过是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如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便不会再有那么多遗憾了吧！

他准备了这些灯，就是为了让他开心嘛?他似乎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

君吾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抚上梅念卿的脸颊，替他拂去眼角处尚未滴落的泪珠。指尖触碰时，唇角不知不觉就微微上扬。

他站起身来，将梅念卿横抱而起，梅念卿将脑袋向君吾的胸口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心满意足地继续睡去。

今夜喝得属实有些多，君吾的步子也有些蹒跚。他极力稳住自己的脚步，生怕惊醒了怀中人。

他走得极慢，两侧的明灯照亮着他前进的每一步。君吾将梅念卿更紧地揽了揽，梅念卿的脸就这么贴着他，他的每一下呼吸声都能清晰地听到。

梅念卿在熟睡中，仍是小声喃喃着:“殿下，你不要不开心......你还有我......”

君吾的呼吸都有些紊乱，心跳快如打鼓。哪怕他不愿承认，他也再不能对自己的这份感情熟视无睹。

不可否认，他已经离不开他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上元佳节酒后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