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看……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红颜老……

“花落人亡两不知……”

罪境的路越走越荒芜，就连出现在入口处繁盛的雾月草也没了踪影，渐渐地，空中响起了歌声，断断续续，好像不止一首，但无一不是幽怨诡异，直到此刻，莫寒云才从中听到了最清晰的那一首歌。

女声凄凉，那语调里仿佛真的唱出了一位女子的哀怨，语气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冷漠，好像是刻板地复刻一个标准的乐谱，没有倾注丝毫感情。

莫寒云闻至此处，站定了脚步，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话音落下，四周的歌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声声诡异的笑声接踵而至，少女、幼童、老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得莫寒云身后的两人头疼，莫寒云却像是丝毫未受影响似的，朝一棵粗壮的枯木看去，一名身穿紫色华服的女人在笑声中缓缓走出，眼神冷漠地看向莫寒云，说出的话也没什么起伏：

“你把我好不容易设下的阵毁了。”

莫寒云轻咳了一声，妄图转移话题：“紫夫人，你今天找到林姑娘了吗？”

紫夫人闻言仍是面不改色，眼底没有丝毫情绪：“判官，你把我的阵毁了，这是林姑娘教我的。”

“改日我再做补偿，需要我为你原封不动补上？”

紫夫人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问：“我昨个儿见着一游魂，似是故人，你今日来此便是为他？”

莫寒云笑道：“是。”

紫夫人仍是那副语气，回道：“那你来晚了，他入了罪渊。”

“为何？”莫寒眉头一下皱了起来。

紫夫人：“有什么可惊奇的？你们这些人不是动不动就喜欢跳进罪渊吗？”

莫寒云闻言颇为无奈地看向烛允丹臣：“若真是如此……徒儿，你恐怕得独自一人下去一趟了，罪渊之下法力太强或太弱的人都会受到更大的阻碍，等我出来了沈鹤鸣说不定都魂飞魄散了。”

烛允丹臣犹豫了片刻，低头看向深不见底的罪渊。

他真的很想知道十万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朝莫寒云点头：“我要下去，师尊。”说着便要蓄力准备往下跳。

莫寒云暗骂了一声连忙过去制止，没好气地说道：“他差你这一会儿了？那么急赶着而跟他一起投胎吗？”

一旁的紫夫人幽幽地说道：“说不准我是骗你们的，你跳下去就是九死一生了呢。”

莫寒云朝她冷呵了一声，“劳烦您闭上嘴吧。”

说着，莫寒云轻轻抬起指尖，一只莹白色的蝴蝶从指尖飞出，跃入罪渊，紫夫人出神地看着那只蝴蝶，嘴里喃喃道：“十万年前，我就在这儿，也看到了这些美丽的生物，为什么会是蝴蝶呢？世间事物千千万万，为何偏偏以蝴蝶具象你的灵力？”

莫寒云眼神里迷茫了一下，摇头道：“不大记得了。”

二人说话间，那只莹白色蝴蝶重新飞回了莫寒云的指尖，他转头朝烛允丹臣问道：“沈鹤鸣确实是在这下面，徒儿，你可想清楚了？下还是不下？”

烛允丹臣闻言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得去一趟。”

莫寒云将那只蝴蝶送到烛允丹臣的手上：“它会为你指路，关键时刻还能保你一命，切记，不要在罪渊迷失了自己。”

烛允丹臣接过蝴蝶，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纵身一跃落入罪渊。

烛允丹臣不知自己在这深不见底的地方下落了多久，四周一片漆黑，让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或许很长，或许也就那么一会儿，直至脚底终于踩实了，他稳了稳身形，朝四周看去，试图从一片漆黑中靠着眼睛分辨出一条路。

突然在某个方向，一道突兀的光亮出现在烛允丹臣的眼前，莫寒云给他的蝴蝶此时也飞离了他的手，朝着那处光源飞去。

烛允丹臣犹豫了片刻跟了上去，突然问那只蝴蝶，“罪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会走向哪里？”

“走前面上去呗，你怂什么？”

烛允丹臣心中一怔，转头寻找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却见一青衣道人笑眯眯地站在他身旁，见他好半天没动作还推了推他，手朝前面指了指：“快点，你现在不上去等着士兵待会儿请你去城主府喝茶吗？”

烛允丹臣闻言又转头看向前方，面前的场景不知何时变了个样，周围围满了身着布衣的人，甚至还有几个士兵穿着的男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而他们似乎正处在一个城门口，周围人议论纷纷，很是喧闹，一辆有些朴素的马车就静静地停在他们的正前方。

一只莹白色的蝴蝶停靠在马车车顶，任由微风将它的翅膀吹得晃来晃去，很是惬意。

烛允丹臣好像又忘了什么，他看向那只蝴蝶，眼神有些迷茫，却还是径直走向了马车。

马车里坐着两个男人，一人身着白色长袍，上有一种花草纹样的暗纹，像是仙门之人，仙风道骨，但比起那仙人气质，更为突出的还是那绝世美颜，一头黑发如瀑，丝丝缕缕间露出那双有神的棕色眼眸和精致的五官，本身的清冷中还夹杂着主人的混不吝，显出一种莫名的距离感，还有一人身着蓝色里衣，黑色的外袍上绣着繁复的蓝色花纹，做工精细，面相贵气，眉眼清俊，像是哪家的富少爷。

身后跟着的白袍青年也上了马车，一脸笑意地看向马车里的白袍美人，笑道：“我记得您。”

白袍美人抬眼看向青年，看表情似在思索，片刻后问道：“傅拾卿？”

傅拾卿有些惊讶：“你记得我？”

白袍美人闻言一笑，“那可没什么难度，祁风山派大长老被魔界魔神座下首席既明热烈追求，大长老不堪其扰偷偷离开祁风山，事后被他的大徒弟封清发现人没了，以为遭遇了什么不测，闹得人尽皆知，现在既明正满世界找傅长老呢。”

傅拾卿：“……”

傅拾卿扶额苦笑：“我当时应该把那臭小子也一并带上，免得他一天不见我就跟失了魂似的。”

白袍美人轻笑了一声，看向对面坐着的烛允丹臣，问：“这是谁？”

“路上新收的徒弟，失忆了。”傅拾卿轻咳了一声。

白袍美人又笑了一声：“你与他的师徒缘，并不深切。”

傅拾卿似乎早有所知，他点了点头，轻抚烛允丹臣毛绒绒的头顶，道：“我也知道，可一个小孩儿失了忆，还是一只不死鸟，难免有人觊觎，我实在放心不下，就临时收作了徒弟，哎……回头封清那小子又得念叨我了。”

白袍美人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据说不死鸟一族居住于妖界的最西边，族中唯一的公主与妖王联姻以求他族不去打扰，自那以后除去皇族这一脉，便没有不死鸟血脉进入妖族领域。”

白袍美人说完看向烛允丹臣，无声地笑了一下，就不在就这这话题说下去了，他抬手撩开车帘，朝马车外的士兵眼神示意，那群士兵领悟了他的意思，立刻着手开道，驱赶着看热闹的人群。

白袍美人眼神和善地将目光移到烛允丹臣身上，询问道：“我叫雾月，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姓名？”

烛允丹臣犹豫了片刻，摇摇头。

“这有什么难的，他既然是只鸟，就直接叫小鸟儿吧！”傅拾卿自信地说出自己临时取的小名。

雾月失笑，朝傅拾卿问：“刚才那些士兵抓你们干什么？”

“说起这个——唉……”傅拾卿重重的叹了口气，道：“这儿的城主似乎在找一只凤凰，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品种的，应该是个火属性的吧，总之他们大抵是要都带回去看了，也不知那凤凰怎么惹到那位城主的，关我家小鸟儿什么事？！唉……方才士兵感受到了这孩子身上的凤凰气息，便要抓他回城主府。”

“据说城主有位道侣，在几个月前与妖族的大战中燃烧自身将所有入侵者都一把火烧了，他本人据说也是烧没了，城主大抵是抱着些希望……希望他的爱人是能涅槃重生的不死鸟吧。”雾月身旁那像贵公子的青年突然开口说道。

雾月笑眯眯地看向青年，问：“朱公子还知道些什么？不知可否与吾说道一番？”

朱公子笑了一下，不甚在意地说道：“不是什么好事，诸位不必知晓得太过详细，二位可想过何去何从？毕竟你可是被既明大胆求爱中，而这位小公子也确实很符合刚才所说的传闻的主角之一。”

“这就不一定了，说不准城主的那位道侣就是只普通的火凤凰，燃尽了就是真的没了。”

朱公子转头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人，刚上马车的两人看向马车前方坐着的持鞭青年，反应过来是位车夫，可仔细一看这位车夫也不大简单，整个人都有股书卷气，持鞭的手也没什么茧子，看着就不像是车夫。

朱公子静静地盯着那车夫，盯得人都有些发悚了，他正了正身，轻咳了一下：“听你问他们去哪儿，在下以为活来了。”

朱公子睨了他一眼，警告道：“下次不要再这么说了。”说着转头对对面两人介绍道，“他叫南峰，路上捡的前朝余孽。”

南峰汗颜：“公子，这样的话可不可以也不要说了，在下也是要面子的。”

朱公子没接话，转头又朝傅拾卿问：“想过今后何去何从吗？”

傅拾卿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朱公子也不多说什么，只朝南峰报了个客栈的名字，南峰应了一声，手上长鞭一甩，驾马启程。

马车的窗口处，那只莹白色的蝴蝶从车顶飞了下来，烛允丹臣一眼便看到了那只不同寻常的蝴蝶，视线打量了片刻，心底生出一丝疑惑，没等他多想，蝴蝶展翅离开窗沿，飞入车内，最终停在了雾月的肩上，可车内的众人好像并没有看到那只蝴蝶，傅拾卿仍在思考着他们未来的去处，朱公子从说完客栈名起，便开始闭目养神，唯有雾月，他似有所觉，转头看向烛允丹臣，笑问：“怎么了，小公子？”

雾月似乎只是见烛允丹臣在看他才随口一问，于是他摇摇头，道：“没什么。”

蝴蝶记得那是一处悬崖，上面种满了清脆的竹子，但常来这里的两个人并不只是为了那片竹林，有时两人到这儿来只是为了下一盘棋，后来闹得不愉快了就总是来了三个人，那第三个人常常充当劝架的角色，后来他们总是会争吵，其实也不算什么，那更像是好友之间的拌嘴，蝴蝶觉得赏竹、下棋对后来的他们似乎也不太重要了，他们似乎更喜欢看悬崖下辽阔的大地。

再后来了，原先的两人又开始专注起下棋，有时似乎是真的剑拔弩张，让蝴蝶也看不懂了，它觉得自己应该去其他地方看看，可等它一回来，便发现竹林里又多了一道黑色的小身影，但对蝴蝶来说并不小，那道身影见了它就追，吓得它慌不择路地跑向悬崖边。

那两个人这次没有下棋了，脾气不好的那位问了他的棋友什么话，只见那位白衣青年笑着朝蝴蝶这边看了过来。

哦，他应当是在看身后追着它的黑色“恶鬼”。

蝴蝶不知道青年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只是心底有一个预感，于是，它飞向了青年。

只见青年指尖凝固一只莹白色的半透明蝴蝶，跟它很像，那只蝴蝶飞向了它们，立刻引起了身后那只“恶鬼”的注意——蝴蝶逃过了一劫。

它飞向了悬崖下广阔的天地，决计不再回来了，这里有那只黑色“恶鬼”，已经不适合它了。

临走前蝴蝶似乎听到脾气不好的那位骂了一句：“就这么草率地决定了灵力的具象了？！”

“哪儿草率了？”只听白衣青年笑道,“我可是认真地想救下一个生命，顺便逗小狼崽子开心的。”

脾气不好的被他气得又骂了一句。

具体是什么蝴蝶也听不清了，它只是一只蝴蝶，这些与它又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