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袭者虽十人有余，皆为魔修，但修为都较弱，最初的偷袭被芸霞化解掉之后，接下来无外乎就是轮着刀剑上来一通乱打，只是缠人而已，却伤不了芸霞分毫。

李桐装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死死抓着李怀安不放手。李怀安纵是再不懂修魔修仙的门道，也渐渐看出来芸霞在这场打斗中占了绝对的上风。眼瞅着几个黑衣人横七竖八躺了满地，面对芸霞直指鼻尖的利剑，最后一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大声喊道，“侠士饶命，饶命啊！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侠士从此地过路，不过是想谋财，没想害命！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芸霞冷哼一声，魔修嘴里说出没想害命这几个字，实在可笑。

“修魔之人，最难抑制心中邪念。看你们这阵仗，怕若是寻常过路人，早就没命了。说，你们是谁派来的？”

芸霞的剑尖稍稍刺入了跪地之人的右肩，那人立刻惊叫，“饶命啊，饶命啊！我们就是寻常截道山贼而已，没曾想拦下您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修魔道也是为这乱世所逼，穷得揭不开锅，实在是没法子了，绝没有害人性命的心思啊！”

尽管那人说得声泪俱下，芸霞却不太相信。

“胡说！南海有宫家镇守，虽不如北福富庶，但也不至于是个乱世。”

“侠士，您有所不知啊，宫家都没落了几十年了，门下没有飞升的家族，哪还有心思管我们这些贫苦渔民的活路啊，我们，我们也只是想寻条活下去的路子，才入了魔道啊！”

芸霞略一沉思，她太久没来南海，但也知自百年前那场大乱之后，宫家再为出过能飞升之人。以这几人的修为，的确也不像是柔春山那大魔修的同党，力量悬殊如此之大，那魔修犯不着派这样的喽啰，就像蚂蚁撼树，没什么用。

芸霞微微收回了些手，低声喝道，“滚，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她不想与这些人过多纠缠，也无心思管他们是否还会去劫掠他人钱财，三界中所有生灵都有自己的存活之道，正邪与否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标准。就像她自己，人非人，鬼亦非鬼，更没有资格评判其他人，不过是以力量压制住对方罢了。

那几个尚能挪动的魔修连滚带爬上前去，状似想要将地上躺着的其他人一并带走。芸霞将剑收回鞘中，以为此事尚已完结，只冷眼看着那几人步履蹒跚。谁料这些偷袭者留有后手，方才跪在地下求饶的那人扑向躺在地上的同伴，一刀直插同伴的心脏，趁着芸霞不留意，将自己的血在那人脸上迅速抹了个符，口中低声念诀，竟是要将尚未死去的同伴生生变成尸蛊。那中刀的黑衣人在符咒的操作下，浑身抽搐，无力抵抗，双眼因不甘而几近迸裂，人尚未完全死去，但大脑却已无法控制自己，最终是在芸霞的眼前，从寸有一丝气息的活人成了一具只能受人操控的器具。其他几人纷纷效仿，一支队伍不过一瞬便已是半人半尸。

芸霞虽修为高深，但仍是摸不透人性。这群人显然不是什么单纯的山贼。她完全未料到此等下做的法子。炼尸之术纵是在魔修之中也是禁术，虽对修为要求不高，但极易反噬，尤其如若是被炼的尸身修为高于控尸者之时，且控尸如若不得当，自己反倒可能会成为尸蛊攻击的目标。这群魔修不知从何处修来此等禁术，显然已是到了穷凶极恶的境地，根本不管后果。

而这些尸蛊，如不是被剁成肉泥，那就算是只剩一截断臂，也能挥舞着刀疯狂进攻，直至目标也成了和他们一样僵直的怪物。

战况一下逆转，芸霞被三具尸蛊包围着，眼前还是刚刚几个人如何几窍流血，四肢扭曲，活生生成为尸蛊的惨烈画面，一剑刺去，尸蛊却全无疼痛之感，左手抓住剑身，右手企图直插芸霞的双眼。尸蛊在符咒的催化下，力量比尚是活人时强上一倍，芸霞一时没能扯出自己手中的剑，只堪堪后退，却又被另外两具尸蛊围堵，一时竟抽不开身。

不远处，在李怀安怀里的李桐满脸愠色，心里直道恶心。他虽也是魔修，但最厌恶的便是这炼尸之术，尸体的恶臭仿佛已扑鼻而来。之前吸收的魔气尚未被他完全吸收，此刻受那尸蛊外溢的、毫无章法的魔气影响，只觉头疼欲裂，血液发烫，在身体里疯狂流转，似是想要破开皮肤喷涌而出。他忍住喉头涌上来的血腥味，无暇出手，只能用仅存的一丝清明和力气，微微转过头，在李怀安里蹭了一蹭，啊，还是哥哥的味道好闻。

芸霞在他们几人前方不知疲累的挥着剑，绣着白色暗纹的深灰衣诀在夜色中随着她的双手翻飞，一头黑发被盘起，上束一根木质发簪。

发簪。

李桐这才想起，自己拿了那魔修要找的宝贝。

虽说他是出于看热闹不嫌事大才拿走那簪子，但现在这穷追不舍的样，这根簪子怕不是还有什么别的玄机。李桐也料想，这群已然疯癫的魔修看路数和柔春山那黑衣人非同一阵营。魔修之间虽崇尚强者为尊，毕竟大都是从人入魔，分门分派、互怀鬼胎、互相鄙夷，杀伐征战一点儿也不比人界少，没几个太平日子，更有甚者还会和人界勾肩搭背。要说这群魔修的心眼儿，个顶个的，有些多到连李桐都自愧不如。

李桐伸手掏了掏随身的布兜，簪子还在。但看李怀安颤抖的模样，和不远处哆哆嗦嗦在河边趴着的李冉与同样脸色蜡黄的车夫，三人怕是再承受不了多久这一波又一波的魔气了。

李桐心一横，哆哆嗦嗦地对着李怀安叫道，“哥哥我好难受……咱们快跑吧！女侠姐姐本领高强，我们离她太近反而碍事！”

李怀安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局势突然逆转，本已躺在地上的几个黑衣人发疯似的爬起来，如同恐怖童谣里的僵尸，团团围住本已大获全胜的芸霞。以他的性子，断不会抛下芸霞不管，但眼下情况让李怀安无法这么等下去了。他没有能力加入战局，只能紧紧搂住状态不对劲的李桐，带着他往马车边上跑去。

但说是跑，其实更像是在“挪”，李怀安本就跛了一只脚，在魔气重压下更是头晕眼花，浑身上下疼得厉害，使不上劲儿。幸好李冉在河边，离那魔气更远些，已从初始的恐惧中缓过劲儿了，见李桐拉着李怀安往马车边腾挪，自己也朝着他家少爷飞奔而去。他正准备接应李怀安，却见一个黑影直冲李怀安而去。

“少爷，小心！”

一道刀光划破夜空，李怀安只顾将李桐紧紧搂在怀内，将自己的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刀下。血肉瞬间被刀锋划开，李怀安被刀砍中，手脚瘫软地往前一扑，将李桐护于身下，昏厥了过去。

那偷袭得逞的黑影伸手就要去掏李怀安腰间，眼前却突然闪过一丝白光，而后他伸出去的手竟在一瞬间就化成了白色粉末。但惨叫却未能出口，因为只一瞬，他的整个身体都便都成了粉末。

李桐翻身搂住李怀安，怒不可遏，满眼都是李怀安的血，似是染红了他的眼睛。

李怀安，他的便宜哥哥，愿意将一个陌生人护在心尖的、如此温柔的哥哥，此刻，就在他眼前奄奄一息。

他恨自己身体里的禁制，恨这难以承载庞大力量的渺小身躯！

他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陪命！

芸霞尚还在包围之中，忽地就感受到一股无比强大的魔气裹挟在风中扑面而来，正与自己缠斗的无论尸蛊亦或活人，全都瞬间变成了粉末，连一丝叫喊都来不及发出。那股魔气不分敌我，也直接冲击着她，她不得不用上十成功力，迅速摆出防御姿态，才堪堪护住自己不被这绝对的力量所吞噬，而那枚挂在她腰间，充盈着力量的护身佩，更头一次出现了裂痕。

瞬息间，风已止。

芸霞眼前的黑衣人们如从未存在过一般，已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打斗的痕迹。一切都发生的寂静无声，甚至没有一丝血腥味，但芸霞却抑制不住自心底涌上来的，生理性地恐惧。

李桐，到底是谁？

这股令人无法动弹的强大力量，竟有一丝熟悉。

几步之遥，李冉连滚带爬地来到李怀安身边。他不关心那些个黑衣人是怎么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他只知道疼爱他的少爷被坎中了，似是要死了。李冉忍不住大哭起来。

芸霞亦飞身赶来，伸指一探，李怀安尚有鼻息，还活着。她想查看李怀安的伤口，却见李桐明明已濒临失控，却无论如何不愿放开怀里的人。

“李桐，他没死，你清醒点，你再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他。”

李桐神智混乱，对于力量的过度使用让他承受着身体里残余禁制的折磨。

“他没死……

对，他没死，

他不会死的……”

李桐念念有词，慢慢松开手，让芸霞得以处理李怀安的伤。芸霞撕开李怀安背部的衣衫，只见血肉横翻，所幸刀伤未及筋骨，李怀安应是因短暂失血昏迷了过去。但李怀安毫无修为，她自己又已成了魔修，不敢冒然渡气救人，只能以最迅速简单的方式，用上止血药剂处理伤口。余下的，还是得赶快找到医馆才是。

芸霞处理完毕伤口，简单包扎后，李冉哭哭啼啼地拿来衣物，想为李怀安穿上，却被李桐一把抓住手。李桐似是已恢复神智，但却愣愣地盯着李怀安的背看。刀伤虽触目惊心，但更令他感到后怕的却是李怀安背上那一大片的深红色痕迹。那似是烧伤般的印痕布满了李怀安整个背部，诡谲，可怕，却又熟悉，让他想起那片总是在梦里折磨他的火焰，和那个他抓不住的、被火焰所吞噬的背影。

短暂的寂静中，记忆突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这是什么？哥哥背后，这些红色的伤疤，是什么？”

李桐对着正在为李怀安穿衣的李冉大声问道。

李冉被李桐突然可怖的神情与不知何处来的威压震慑到了，止住了哭声，怯懦地说“胎记，是，胎记，少爷从小就有的。”

“哈，哈，哈哈哈哈......”

李桐突然发疯似的笑，一面笑着，眼里却又突然流下了眼泪。在场两人全都被他这幅疯癫的模样吓得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却见李桐大笑几声后，自己回过了神来，擦掉了眼泪，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从李冉手中接过李怀安的衣物，轻轻帮他穿上。

李怀安的伤尚不至未及性命，但也不宜耽搁过久。一行人藏住各自心思，即刻继续赶起了路。马车内，李冉痴迷地看着李怀安，眼神却与几日前完全不同了，镌刻着失忆时的他绝不会有的复杂与深情。平日内如墨的双眸翻涌着暗暗的红，是他情难自制的证明。一切都清晰起来了，那些对李怀安没来由的依赖与眷恋，终于有了答案。

“我找到你了。”

我的一切执念，我的罪恶之源。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