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沉默的达玛如始终像影子一样站在月尊身后，顾卿的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便移到身前的月尊上。

她抬起眼，眼尾如凤尾花翘起，浮着一抹薄红，在苍白的脸上昳丽生姿。

月尊看得一愣，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你真想她年轻的时候。”

随即他立马意识到不对劲，幸而那句话含混，哪怕是在他面前的顾卿也没能听清楚。

顾卿轻飘飘的视线落在月尊搭在她下巴的手上，月尊手一顿，似被针扎般不适，只好收回手。

犹觉不够，他垂着眼轻蔑地看着顾卿，“顾卿，枉费穆英如此栽培你，就这般轻易被我捉住了。黄毛丫头，你想要以身做饵，引诱我主动出击。可现在，你看看，我让你如愿以偿成为了诱饵，可是飞蛾扑火的却是你手底下的军队了。”

月尊犹如蛇信的目光在顾卿脸上游弋，“你猜猜，你的兵会不会来救你呢。若是救你，踩下我设下的陷阱，我麾下的联军必定将他们一举剿灭。”

阴暗的话语幽幽响起，顾卿余光一扫，便发现周遭寂静的黑暗中有不寻常的动静。

从昏迷中醒来，她便已经被带到一片岩山谷底的最中央。

而就在岩山之上，一点隐蔽的寒光快速闪过。

那是一个没有埋伏好的弓箭手。

在他身侧全是密密麻麻隐藏好的箭矢，只等着目标一出现，便是万箭齐发。

绝不留一丝生路。

顾卿脸色苍白，只觉得浑身无力，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以下，却发现身上的绳索又巧妙地控制了她所有的关节，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啧，那药......这真的有些不妙了。

凌乱的发丝垂下，遮住顾卿的半边脸庞，阴影将她的眼眸一并吞没，折射不出一丝的光亮。

看着犹如囚中鸟的顾卿，月尊情绪大振，双臂一张，哈哈大笑，“若是不救你，那更合我意！穆英失去了她唯一的继承人，南燕国运中道崩殂，这天下终是我圣教的天下。”

顾卿眸光一闪，冷声道，“月尊你莫不是还忘了南燕的继承人有两位，纵使我没了，还有我弟弟——穆纵行可以顶上。我南燕的国运又岂会像你说的那样，二代而亡。”

月尊停下所有的动作，奇怪的眼神落在顾卿身上，定定看着她好一会，直看得顾卿浑身发毛。

随即，浑身裹着黑袍的月尊浑身颤抖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原来，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顾卿蹙眉，眼前的这个月尊好似疯了。

下一秒，月尊的头便凑在顾卿的耳边，阴凉潮湿的气流顺着耳蜗而下，直让顾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来你不知道，你那弟弟原是出生就要死的吗。若不是穆英用内力精血养着他，他岂能长得大。”

顾卿浑身一顿，冷硬的目光射向月尊，“南燕皇室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只怕全是胡言乱语，企图迷惑我罢了。”

听到这话，月尊冷哼一声，瞥了一眼顾卿，“呵，想你也是被蒙在鼓里的。本尊又何必和你这种小孩子斤斤计较。回去看看你的弟弟，难道你就不觉得他和你长得不太一样吗。”

月尊那一眼的意味深长，顾卿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穆纵行，他的身世，有蹊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月尊和顾卿说了这么多，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好了，月城尊者，快点动手吧，等这个野丫头死了，歼灭了她手底下的军队，就是该分军功的时候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分割南燕的疆土了。”一个粗犷的男声蓦然响起，打断了月尊即将开口的下一句话。

顾卿的视线移向月尊身后，几名高大的身影从藏身的岩石背后走出来，竟然都是月尊之前联合诸小国的将领。

“唧唧歪歪这么多干什么，直接干不就好了。”

此话一出，顾卿敏锐地察觉到，月尊下颌的线条紧了紧，唇线绷直，藏着一丝不耐。

月尊垂下手，冷冷道，“急什么，答应你们的，我一个都不会少。”随即又看向顾卿，“好了，小顾卿，闲话也已经说了这么多了，还没什么动静，看来你的部下不打算来救你了。”

“这估计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竟然带着点遗憾的话，月尊懒懒地往回走，再也不看顾卿一眼，伸出惨白犹如枯骨的手，“开始吧。”

月尊的话音刚落，身后就走出几名沉默的漠国士兵，将一桶桶刺鼻的液体泼洒在顾卿身下的木堆上。

粘腻的液体浸润了柴堆，多得甚至满溢出来，在地上蜿蜒出一道道扭曲的黑色印迹。

犹如爬行的蛇，缠绕到月尊脚边。

顾卿脸色稍变。

是油。

他想活活烧死她。

月尊接过身后达玛如交给他的火把。

火把猎猎燃烧，跳跃的火光模糊了他的视线。巨大的柴堆上，少女单薄的身影颓唐地垂着头。

他心下闪过一丝不对劲，顾卿真会这般束手就擒吗。

但很快被自己抹去。

自己筹谋深远，多次算计，眼前这个初出茅庐的野丫头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随即月尊抛出手中的火把。

黑暗中，只一抹燃烧的火星划过。

月尊唇角兴味盎然地期待着。

只要落下，它收割的又岂是一条性命。

浓重的墨色涌动扭曲着，无数的恶意视线紧紧盯着那一束火把，期待着它点燃冲天的火焰。

火把划过一抹完美的弧度，却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

“嚓！”

一抹流光飞速滑过，传来破空的声音，力道之强，将抛来的火把狠狠击碎。

霎时火星四溅，从空中无力下坠，一点点熄灭。

漫天的火芒点点，原本被困在柴堆上的人倏尔抬起头，视线穿过人群，直看向箭矢的来处。

一抹浓重烟紫的天际线分割了天地，微芒的光线却映出一个熟悉的剪影。

骏马奔驰在地平线上，在它身上是少女弯弓射箭的英姿。她长发利落束起，死亡的太阳残喘的光芒勾勒出她修长的身影。

这熟悉的身影让月尊瞳孔一缩，唇角颤抖，“顾，顾卿?”

些微的光芒尽数落在少女身上，倒映出一双凌厉的凤眸，赫然便是顾卿。

她缓缓放下手中大张的弯弓，显然刚刚那凌空的一箭便是她射出的。随即她轻拍胯下骏马，马儿加速向前奔驰。

“不是我，还能是谁。月尊，你不是等我很久了嘛，现在我来了，你怎么还这么惊讶。”清亮的女声传来，

月尊看得目眦欲裂，脸色半青半白，随即转头看向被束缚在木堆上，方才险些被烧死的人，恶狠狠道。

“你不是顾卿，那你是谁？！”

扭曲的墨色中，她身形似乎也在抽拉变形，随即显露出一张熟悉冷淡的面孔。

正是白骛。

**

当年她被穆英救下，穆英答应她暗中庇护她全族剩余族人的性命。

与之相交换的，她的性命便再也不是她自己的。

作为被穆英千挑百选派出来保护顾卿的人，夜以继日的修习穆家秘法，等的便是有朝一日，她能成为顾卿手中的剑，所向披靡，也能成为顾卿的鞘，护她周全。

但，若是不幸，顾卿陷入生死险境。

她便要为顾卿死中求生，成为顾卿金蝉脱壳的壳。

以她死，换她生。

穆家秘法之所以是禁术，便是因为习得者可以幻化成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身体发肤，肌骨血液尽皆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看出破绽。

此等秘法本应当为世不容，但它同时也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

在变化身形的期间，使用者内力具失，若是频繁使用，则使用者将逐渐体弱多病。

由此，这秘法才流传下来，成为穆家的非到万不得已才使用的禁术。

也正是在那晚三军会议的军帐里，顾卿定下了以自身为饵，诱敌深入；而将士们暗中包抄，瓮中捉鳖的战略。

但这个策略还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那就是没有将众小国考虑进去。

蚁多也能咬死象，更何况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

一切的因素都能对一场战役的胜负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因此，顾卿还需要一个足够代表她的人前往众诸小国游说。

原本这个人最适合的便是齐钧，可是齐钧暗中的身份——筠横公子不适合暴露在他们面前。

筠横公子当日出名，正是在小国之间。

当年的筠横公子还未学成那千人千面变幻莫测的穆家秘法，而寻常的易容术只能略微改变形貌，依旧能让人看出端倪。

因此，顾卿选择了白骛和碧雀。

二女作为顾卿的贴身女官，现在又是南北联军里的武将，以这样的身份前去游说，再合适不过。

可是要顾卿一人诱敌深入这个计划实在是太冒险了。

白骛放心不下，她的职责也不允许她同意这样的计划。

这样的计划，几乎是将他们的胜算悉数压在顾卿一人的生死之上。

白骛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那日晚，她又悄悄折回去，秘密会见了顾卿。

而顾卿已经等她很久了。

白骛：殿下你竟然还没睡觉？！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至暗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