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谢谢。

我并不想上电视。

…………

按理来说，正常人都会礼貌先问一句：什么男主角？要拍什么？你是摄影师吗？不是，为什么找上我啊。

然后假意经过深思熟虑，再礼貌地拒绝。然而在这些问题之前，李捡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想直接拒绝。

他发现这几天过得很……奇妙啊。

短短几秒的时间，他在脑里复盘了遍，从遇到小偷捡到一个钱包，到被误认为小偷叫去警察局，然后因为数学考三十分离家出走的小毛孩，最后到现在杨梵悦问他：你要不要当我的男主角。

——把这一切串起来就发现里面都有这个人。

“我不。”李捡说。

他转身回后厨放扫把，听见女声在身后继续喊：“我可以给你钱，就当打工——”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门口传来一声叹息声：“唉，谢谢你啊小周。”

“欸，毛叔，别跟我瞎客气啊。”后面跟着的男声对杨梵悦来说较熟悉，能听出来是谁，“都街坊邻居的，说话还这么客气。”

毛重山走到店内，才发现店中心站着位姑娘，视线打量对方同时还不忘问一句，“小姑娘，吃烤鱼吗？”

杨梵悦挑了下眉，心想：啊，毛叔啊，不愧是……毛记烤鱼的老板，比毛记烤鱼的服务员专业能力更上一层楼。

“嘿！”身后的周游脑袋探过来，“是你啊！！”

毛重山被这声喊叫吓了跳，他拍了拍心脏的位置：“你们……认识啊？”

抢在周游回答之前，杨梵悦先开口：“认识。”但她没说是不是朋友，有没有关系。

周游在毛重山面前比上次收敛多了，等毛重山走后他小声问杨梵悦：“杨妹，你怎么来了？”

杨梵悦已经习惯周游自来熟的性格，也自动忽略掉对方对她自来熟的新称号，下意识瞥了眼他的代表物，发现他破洞裤上洞都被缝上了。

周游循着她视线望去，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个，笑嘻嘻的语气：“我奶看不惯。”

杨梵悦点了下头，刚子走上前：“你真要拍他？”

“拍什么？”周游转头。

杨梵悦看着后厨，毛重山在一边教训小毛孩，李捡这个损人的还在旁边笑呢。

等毛重山说了两句话，他适当提起小毛孩身上的摔伤，毛重山的语气又变得软了几分。

啧，人情世故很会啊红毛。

杨梵悦收回视线：“我找他拍视频。”

“他？谁啊？”周游愣了下，反应过来声音不由得提高几分，“李捡啊？”

后厨的人朝他们看了过来，毛重山皱着眉：“小周，吼什么啊？”

“没，没事儿。”周游摆了下手。

李捡也看了过来，但他的视线落脚点是在杨梵悦身上，注意到他投过来的眼神，杨梵悦冲那个方向扬了下嘴角。

……故意的。

李捡很快反应过来，这就是杨梵悦要的效果。

他们心里都清楚，杨梵悦会跟周游说什么样的事儿，而对方就是要以此来测试他的反应。他转过头，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你是摄影师吗？”周游问。

“是。”这次，杨梵悦没有犹豫。

周游小声“哦”了声：“你找捡子，是要拍什么视频啊？就……具体点儿的那种。”

杨梵悦听明白这里面是对朋友关心的语气，她很有耐心解答：“纪录片。”

周游愣了下：“是角马大迁徙那种吗？”

“是。”杨梵悦笑了下，“但是是拍人。”

周游摸了摸后脑勺：“我只看过那种。”

这时，店里走进三位客人，李捡又出来忙活了。他路过的时候，三人的视线得有两个都放他身上，杨梵悦盯着桌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客人们点完餐后，李捡目不斜视进了后厨。

等人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周游才收回视线，“欸，他没答应吧。”

杨梵悦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可以啊，不愧是好兄弟。

“是。”

“他不会答应的。”周游说。

“给他钱呢？”

周游停了下：“也不会。”他停了下，“虽然……但捡子不是那种会轻易被收买的人。”

五百万呢？杨梵悦心想，但没问出来，毕竟这对李捡来说可不可能不一定，但对她来说是一定不可能的。

“行吧。”杨梵悦很痛快点头。

周游错愕了下：“就……没了？”

杨梵悦皱眉问：“不是你说他不会答应么？难道我还能强人所难啊，或者说——”她挑了下眉，往椅背上靠，和人拉开距离，“你有办法？”

一旁的刚子见惯不惯，他明白这是杨梵悦特意跟人在网上学来的，给人施加压力的一种方式，专用于谈判，不过仅限用于心理承受能力较弱的对象。

不过看周游的样子，还真被唬到了：“那……确实没有。”

“那不就行了。”杨梵悦耸耸肩，“我们只是寻求合作的良民，不搞强制那一套。”她挑了下眉，“你懂的。”

很好，周游茫然眨了下眼，混江湖多年遇到一个会演会说装无赖的怎么办。

很可惜，江湖手册上并没有告诉他答案，周游也只能沉默了会儿：“嗯，捡子也不是……他就是不想让人离他的生活太近，对谁都这样，绝对不是……”

绝对不是因为哈喽KTV事件对你心生不满。

周游话说一半停了，在杨梵悦在心里跟他补上了后半句。

他敢不满吗？

周游今天没在，是不知道她送奶茶送孩子送药水的事儿啊。

但周游磕磕绊绊说了这么一堆，估计也很少有跟人说这些，初衷是为了自己的兄弟朋友，杨梵悦表示理解。

不过——

“欸，你真拍纪录片吗？以前有没有拍过？”

好家伙，这周游跟刚子的活力实在有得一拼啊。

问到这句话的时候，李捡又端着盘子出来了。杨梵悦的视线不动声色朝他看去，等人返回来的时候她轻笑了声：“拍过，我还拍过电影呢……”

“是吗……”

李捡余光瞥见周游凑上去的脑袋，听毛重山问：“小周哪儿认识的朋友？看上去挺……”毛重山斟酌半天，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高级的啊。”

是啊。

挺高级的。

穿着名牌货……不，就算杨梵悦穿一件对面跳楼价十块的T恤，举手投足间也跟这里格格不入。站在那儿就让人觉得，不是这里的人。

这里，指的不是这家店，而是这个地方。

杨梵悦从哪里来的，他并不知道，但今天的事儿可以推断绝不是单纯的旅游。

拍纪录片么？

有什么好拍的。

李捡闭了下眼，自己都过得这么烂了，还要给别人看么？

*

李捡今天很烦躁，说不出来的烦躁，在送走十二位客人，端了八次烤鱼出去后，他最想送走的那位终于起身了，周游还把人送到门口，然后送上车，最后招手在马路边喊：“再见。”

李捡洗盘子的时候，手一不小心滑了一个。好在毛重山并没有计较，反而关心的语气：“今天辛苦你了。”

“没事儿毛叔。”李捡笑了笑，“容姨……怎么样了？”

“医生说要住院一个多月。”毛重山叹了口气。

今天下午，趁李捡不在的时候，瘸子来故意砸场了。整个菜市场的人都知道，瘸子是个爱碰瓷惹事的，但邻里邻居，又都知道是什么品行，都把他当笑话来看。

但瘸子却因此“纵容”，闹到了毛重山这儿。一阵推搡打骂间，容慧被推了一把，脚又不知道被谁踩了。

李捡刚回来就碰上这一幕，原想上去帮忙毛重山却叫他去接小毛孩。

直到后来毛重山接容慧去了医院，他在店门口守着瘸子二次经过时，把人拦住了。

这才发生了刚才的一幕闹剧。

“瘸子这人……”

“他以后都不会从我们家门口过了。”李捡说。

毛重山愣了下，然后叹了口气，摇头笑着说：“你啊……”

“叔，您放心。”周游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靠在门边儿，“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们。”

“你们能帮忙解决问题很好，但是动用暴力那就是混球啊！”毛重山道。

“欸，这您就误会了吧。”周游说，“我们都是守法公民。”

插科打诨完，等毛重山出去后，李捡把视线落在周游身上：“送走人了？”

“就两三分钟的功夫。”周游说。

“嗯。”他转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儿。

“那个……”周游犹豫了下。

“想说什么就说。”李捡说。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看周游那眼神就藏不住事儿。

“害，也没什么，但是没想到这杨梵悦还真的是个导演。”周游停了下，“她找你拍……”

“我不拍。”李捡说。

周游看了他一会儿：“嗯，我知道。”

李捡错过身，想进前厅去。

“但她还真挺厉害的。”

他听见身后的周游说。

李捡不置可否，拿起抹布出了门。

*

车上，刚子还在狠狠控诉杨梵悦浪费时间跟人周旋半天。

“谁浪费了？”杨梵悦说，“我要拍他的。”

刚子看着她，叹了口气：“但人不拍。”

“只是现在不拍。”

“我看人很准的。”刚子说，“那人一看就是个倔脾气。”

杨梵悦闭了下眼，头靠在车窗上：“那我呢？”

“……行吧。”刚子说，“你俩就是硬碰硬。”

“他会拍的。”杨梵悦说。

“这么有信心？”刚子笑了下，“信心哪儿来的？他给你发信号了？”

“不知道。”杨梵悦吐出一口气。

“行吧。”刚子摆了下手，“换个问题，这么多人你就为什么非要拍他？”

是啊，这么多人，为什么呢。

杨梵悦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忽的开口：“你对他第一印象是什么？”

刚子愣了下，“红毛？”

“我也是。”杨梵悦转过脸看着他，“红发小子是吧？看面相还挺不好惹的。”

刚子沉默了。

“但他跟小毛孩涂药的时候，服务顾客的时候……其实你会忽略掉他外在的东西。”杨梵悦顿了下，“这个世界存在太多欺骗性，或因外表或因语言，所以需要有人去发现真实，揭露真实。

“李捡的情况，如果放在大城市的潮流区，你是不是还会觉得挺帅的？但这不是，他生活的地方信息闭塞，更多人会以为染头发的，有纹身的等都是坏孩子的象征。打个比方，把一个人丢回杀马特时代，他便不会觉得那是过去式而是潮流，人总是身在局中不知局，那很正常。”

杨梵悦闭了下眼，“这儿不一样，就代表有很多人言不一样。”

沉默了会儿，刚子忽的出声：“你真该干这行。”

“那是。”杨梵悦笑得不亦乐乎，“人称小天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