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进士魏觉为翰林院修撰，赵明宪、何宗，张湛编修……郁松年刑部主事……”

以前在府中闭门读书，身边转着的那些个朋友也没机会见他，现在他一朝入野，邀约不断，可他只应了赵小侯爷，今日就同赵郢一起来了兴德坊，赵郢被公事缠了会儿，因此二人去时已经过了午时。

漓京最大的酒楼，那店小二自然是精明锐利，一眼就识出了赵郢的身份，谄媚的凑上来送他们上了楼上的雅间。

郁松年习惯性的察看四周，恰好瞥见了一张熟脸，那人也朝他眨了眨眼。

闲谈几句，点了菜他随口借了个由头出了雅间。

他转身从楼梯而下，将江予枫的脸看的一清二楚，台前站的不是她能是谁?

江予枫算好了上午的账钱，刚好得了闲歇一会儿。

掌柜在厨房门口盯着他们这群伙计，她只好不能停了手里的活儿，低头擦着桌子。

郁松年走到台子前才轻声叫出了她的名字。

”江予枫！”

她寻声抬头，隔着台子对上了郁松年。

这是他们在京城的第二次见面。

今日确实是休沐日，他着了一身青绿锦袍，胸前密密的绣着青竹叶，恰似翠竹临风，飘逸非凡。腰间悬挂的竹节玉佩，更添几分清雅之气，使他整个人显得身长如玉，儒雅静谧。

从前的由内而外的月下舞剑的洒脱肆意，对酒当歌的豪迈气魄，如今皆被这一身锦衣所掩藏，内敛而不失风华，倒是有一副读书人的样子了。

她鲜少见到郁松年这般装扮，与往日张扬随意的模样迥然不同，因此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这突亮起的微光自然让郁松年捕捉到了，眉眼间洋溢着喜悦舒畅。

江予枫手上擦桌子的活儿没停，笑着说，“哟，这不是我们郁世子！”

又听到那声熟悉的扬声，郁松年笑的更盛了。

“你怎的在这儿?”

“我在这儿当算盘先生啊！”

江予枫故意偏头与掌柜的审视目光相交，郁松年亦随之瞥去，那掌柜一惊，仿若见到了鬼魅，急忙闪避进后厨的阴影之中。

那不是京城里几年未见的荣国公世子？他瞅着背影只识得是赵小侯爷，却未看出那竟是曾经京中风头无两的荣国公世子。

往昔，他身旁总有三四人随侍，全身上下的身度气量似由金粉精心雕饰而成，多是浮华。

如今再看，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待。世家风度，内敛深沉，含蓄而深远，比这从前更是实打实的，那份可望不可及之感，实感更为真切。

对上一眼，他着实吓了一跳，竟忘了应有的礼数，未曾上前致意。

郁松年轻笑未露，收回目光，轻声道，“江夫子不知道你在这儿？我记得江府在京城的根基未断。”

江予枫心知郁松年必有深究之意，但此情此景，不宜多言，所以她只能糊弄了一句，低头推着手里的抹布，“这事情一时之间说不清楚。”

“你缺钱？”

说着他去了腰间的钱袋放在了台上。

“哎呀，不用。”

江予枫将钱又推向他，压低了声音道。

“我不缺钱，你们都领了职，我在京城里总要给自己找个混头吧！”

他忽的敏锐的捕捉出来了此话的言外之意。

“你与张湛住在一起? ”

江予枫猛的抬头，“你怎么知道?”

那眼神中的警惕之意钝钝的刺入了他的身心，只眉头轻拧。

“只是猜测。”郁松年轻描淡写地回应。

然而，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并未因此消散。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应是不知的。”

他又瞟了一眼后厨，“不要在这儿了？”

“为什么？”

江予枫不解的看着她，也停了手里的动作。

“京城最大的酒楼，耳目众多，你什么身份，稍加注意，便能查出一二。”

江予枫变换神情答了声好。

江予枫从不会瞻前顾后，永远都是随着性子想如何便如何，可一入京城，她却身不由己顾虑重重。而张湛与郁松年亦是如此，每每行事，总会顾及她的安危。

“我让掌柜给你介绍到别处，他不会多问，你放心。”

明德书院出身，却没有功名，在京城确也只能当个算盘先生，若借了关系，倒是可以当个书吏，只是江予枫的身份不合适。

“猫儿胡同附近的酒楼可以吗？”

“可以。”

“钱你拿着。”

“明天张湛会给你带话。”

“我先上去了。”

江予枫正要把钱袋再往郁松年那儿推，他已经转身走了。

她也不能叫住他，一叫他的名字，只会引起更大的注意。

现在虽过了最忙的时候，但堂里小二手里的活儿是不停的，其实堂里的这些人都提耳注意着他们。

江予枫只能默默地将钱袋系在自己腰上。

她刚把抹布拿在手中，掌柜的偷偷摸摸的从后厨门出来。

江予枫忽觉头顶上落了一道目光，她抬头一看，掌柜笑眯眯的开口，“小江，你怎的认识了世子爷。”

他这么一问，江予枫就想立刻辞了这工作了。

“世子觉得我长得丑碍了他的眼，叫我拿钱走人。”

江予枫也不仔细想想就胡说八道起来，掌柜听的一愣一愣，哑口无言。

她一甩抹布，“世子既然开口，那我就不能留在这儿了，省的给掌柜带来麻烦，烦请掌柜结清薪酬，我现在就走。”

直到江予枫走时，掌柜还愣着，怎么就给他结了钱，怎么就放他走了。

依掌柜的抠搜样，只许手下人卷铺盖走人，不许带走一分钱，江予枫反将一军，成了漏网之鱼。

江予枫心中愤懑，一路上也分不清是喜是悲，她总觉得来京城后许多事都不受她的控住，她总是不由自主的被往前推着，总是迫于所谓的形势一直在改变。

她回去时张湛还没下值，她便去厨房做起来晚饭，生火煮饭炒菜，虽然她做的不好，但好歹没浪费。

她刚将饭菜盛好端在院中的凉厅里，张湛提着一篮子菜回来了。

他还穿着官袍，这一篮子青菜与他十分违和，他倒是神情自若，乐享其中。

江予枫急忙接住往厨房走。

“今日回来这么早?”

他了无痕迹的瞥了一眼江予枫腰上挂的新钱袋，在院里一边洗手一边望向厨房。

“我不干了。”

江予枫沉默着坐回去，二人对坐在饭桌上。

张湛瞥见她紧锁的眉头，心中明了她的不悦。

他轻声问道，“为何？”

“郁松年给我换了个地方，说兴德坊容易引人耳目。”

江予枫本要接着说的，可她忽然顿住了，因为张湛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的话自然在张湛耳中是掐头断尾，不知所云。

“权贵结交聚餐多在兴德坊，你在兴德坊做工，虽然薪酬不错，但确实不免的会被牵扯其中。”

张湛理应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所以他便浑水摸鱼的答着。

“他既已承诺为你安排妥当，你为何还闷闷不乐？”张湛故作不解。

“也不是闷闷不乐，只是觉得身不由己。”

江予枫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中的饭菜，语气中满是无奈。

张湛停了筷子，作势要认真听她说。

江予枫放下筷子，微拧着眉头，“来京城后，我总要顾及着你们的身份，顾及着我的身份，总是不得不去做某件事。”

“就好像我从来都不是主动为之，而是被迫为之，所以有些事情我也掌握不了，总觉得无能为力，力不从心。”

他辞色恳切的道了声，“抱歉，是我之过。”

江予枫猛的抬头，“为何要与我说抱歉?”

天光微暗，墨云间的光束平平的落在他的眉稍上，温柔又疏离。

“若非因我，你本不必涉足这京城。”

江予枫莫名的笑了，心中一往的愤懑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可若无你，我这一辈子也不会来京城。”

父亲辞官离开京城，去了谷原办了书院，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自然不愿踏足波云诡谲的京城。

而她对这些权谋算计从不潜心关注，若不是因为张湛，她永远都不会进入漓京。

三人说好的京城再见，说好的雄心壮志，只有她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从。

从前的满腔壮志，雄伟抱负，在她入京那刻，就已经被碾磨至尘埃。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她甚至都没有做蝼蚁的资格，她只是这偌大的漓京城中为生计奔波，蹉跎岁月的小小庶民，被困在四方天地，她又怎能会有千里之志。

“你还记得林夫子讲君子不器那个雨天吗？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江予枫回溯记忆，想起那日她心惊胆颤的被叫起来，“为了修己，为了精心。”

“那日你望着窗外，你说听风听雨听落花，吾心便是吾归处。”

她眼皮一跳，坐直了身子，微微仰首，她眼中倒映着天光云影，仿佛一片天地已被她纳入心中。

“你心中所求，皆在脚下，岁月匆匆，终会殊途同归。”

她沉思片刻，精亮的眸光再次迎上了他，“你说的对，没有你，我也会因为郁松年，也会因为其他，我必定会来京城，来看看漓京的秀丽繁华，金碧楼台。”

一番疏解，江予枫才算真正的豁然开朗。

只是觉得差点什么?

天色渐暗，一望无际的墨蓝，风清月朗，正适合举杯邀明月。

差了一壶清酒！

张湛的眼角带笑，“去巷头买壶酒，只怕菜就要凉了。”

江予枫哈哈一笑，架起手臂，故作豪迈，“以茶代酒！干了！”

张湛举起茶杯附和着她，她消愁破闷，可他依旧什么也没说。

下周五也更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修己安人，精心致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