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宋淮璟背着穆云铮刚到雪落居门口时，书舟与书余便从院中走了出来。
书余有些惊讶的看了眼宋淮璟背上的穆云铮。
“宋公子，穆公子这是？”
宋淮璟也顾不得跟书余打招呼，他慌乱无措的说道：“你们这有没有医师？穆云铮忽然晕倒了，到现在都未醒。”
书舟抢在书余前头开口道：“没有医师。”
“裴少垣呢？”宋淮璟此时也顾不上跟书舟对呛，他焦急的问了一句。
一路上他对穆云铮说了不少话，但穆云铮却迟迟不醒，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师父下山去了，他说归期不定。”书余回答道，他走近宋淮璟身旁，看了下穆云铮的模样，有些犹豫的开口，“宋公子，不如让我来看看吧，我曾学过一些医理。”
“好，好。”宋淮璟赶忙点头，将穆云铮背至弟子院中的破败房中。
他小心翼翼的把穆云铮放在床榻上，觉得床榻太硬，他又坐在床边，让穆云铮枕着自己的腿。
从小到大，宋淮璟从未见过穆云铮这般模样，不管是十六岁之前，还是十六岁之后。
穆云铮看起来就像是铁打的一般，从不知疲倦。
但今日，他却晕倒了。
这让宋淮璟心慌又意乱。
他蹙着眉，紧紧攥着穆云铮的手。
心也揪成一团，密密麻麻的酸疼遍布全身，他怕穆云铮出什么事。
书余与书舟紧随其后，进门时便看见了这般场景，书余有些讶然，而书舟则冷哼一声。
书余单膝半蹲在地上，轻声对宋淮璟说了句，“宋公子，麻烦将穆公子的手松一下。”
宋淮璟这才勉强按下心中慌乱，哑声“嗯”了一声。
书余食指与中指并拢，搭上穆云铮的手腕，仔细的探了探脉。
但他并未发现脉象有何异常或虚弱，于是他又将空着的那只手凝出一道蓝色的光，温声说道：“此为探灵，宋公子不必紧张，只是探一下是否身体内有其他不适的术法。”
宋淮璟点点头，又握紧了穆云铮的另一只手。
书余闭着眼，指尖凝出的蓝色光形成一条细细的丝线，穿近了穆云铮的额头中。
宋淮璟死死的盯着那缕蓝色，面色凝重又充满忧愁。
约莫半柱香后，蓝色光形成的丝线缓缓消失，书余也睁开了眼。
但他眼中忽然出现了惊讶与不可置信。
他望向穆云铮，嘴唇微动。
宋淮璟看着书余这般模样，越发担心紧张起来，他急忙开口说道：“怎么了？！”
书余指尖又凝出那道蓝色光，穿进穆云铮额头，他似乎使了很大的力，连额上都布满了细微的汗珠。
书舟本来懒懒的靠在门口，直到看见书余此番模样，方才走进屋中。
他一进来便一脸诧异的看向书余，有些不开心的开口道：“为何用如此多灵力？”
书余摇摇头，又一次结束了探灵。
他站起身来，朝着宋淮璟犹犹豫豫的问道：“穆公子可曾受过重伤？”
书余话音又顿了一下，补充道：“濒临死亡那种的重伤。”
宋淮璟扶住穆云铮的肩膀，抬头看向书余，有些呆愣。他不太明白为何书余会这样问，但还是回答道：“并未。”
虽说二人四年没怎么在一起，但宋淮璟时时刻刻都在私底下关注着穆云铮，自然也晓得穆云铮应该没受过如此重的伤。
而在边关的那些年，他都能从祖父的家书中窥探一二穆云铮是否平安。
“穆公子他……”书余似乎并不意外宋淮璟回答，他犹豫的继续说道：“他魂魄有些不稳。”
宋淮璟闻言背部一僵，指尖微微颤抖，低头注视着穆云铮紧闭双眼，嘴唇泛白的面容。
他听见自己声音变的有些沙哑，颤抖的开口问道：“魂魄……不稳，为何意？”
“探灵可探寻常医术探不到的病症，也能探到凡人七魂六魄是否有损。”书余退至书舟身旁，解释道，“方才我探穆公子魂魄，察觉到他魂魄并不如常人一般稳固。”
“常人魂魄一般居于识海中，波澜不惊直至死亡。但穆公子的魂魄却在识海中飘荡不安，甚至日渐不稳。”
宋淮璟伸手摸了摸穆云铮的额头，又握住了他的手。
他低头目不转睛的盯着穆云铮，浑身有些颤抖，于是他深吸了两口气，压住了从胸腔直冲喉咙的酸痛的想要落泪的情绪。
别抖。
别抖。
不然穆云铮睡的不舒服。
他在心中疯狂想要阻止自己忍不住的颤抖。
但宋淮璟强行忍住的情绪却在眼中显露无疑，分明只是一瞬间，他双眼已经通红，眼中甚至爬上了些许血丝。
他不知为何，心中听见魂魄不稳后反应会如此大，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甚至，连魂魄不稳的原因都不清楚。
“凡人魂魄不稳……”宋淮璟深吸好几口气，鼻尖酸涩无比，继续问道：“原因有何？”
“生魂离体回体，以及天生残缺。”
“只这两种？”
书余点了点头。
“日渐不稳，有何解法？”
宋淮璟握着穆云铮的手青筋微起。
此时书余已经能够听出他声音中的哽咽了，他默默的站在原地，一旁的书舟也罕见的沉着脸不说话。
“并无解法。”
最后还是书舟开了口。
“所以——”宋淮璟一直垂眸看着穆云铮，睫毛遮住了眼中的苦痛。
“他近日总是十分疲惫的样子，是因为魂魄日渐不稳，是吗？”
“会伤及性命吗？”
书余与书舟并未说话，但宋淮璟心中已然猜到了。
“会的，是吗？”
这次是昏迷，下一次呢？下一次会是什么？
他不敢想。
只要一想到此处，宋淮璟就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喘不过气来。
从胸口钻到脑子里的抽痛感，让他眼前一黑，眼皮重的抬不起来。
他哭不出来，也掉不下眼泪。
分明重塑了身体，可现在却哭不出来。
怎么办？
怎么办啊？
他要怎么办？
穆云铮……穆云铮……穆云铮……
宋淮璟在脑中一帧一帧回放着十几年与穆云铮的相处。
他与穆云铮相识这么多年，他自认为是最了解穆云铮的人，为何连穆云铮魂魄不稳的原因都找不到？！
为何？究竟为何穆云铮的魂魄不稳？！
“他绝不是天生残缺。”
最后宋淮璟哑声开口，否定了这一条原因。
沉默之时，穆云铮缓缓的睁开了眼，被宋淮璟握着的手动了动。
宋淮璟感受到枕在自己腿上的穆云铮苏醒过来，他慌忙收起那些痛苦的神情，装出不在乎的模样。
但宋小世子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任何事情都骗不过穆云铮。
“宋淮璟？”
穆云铮睁眼便瞧见了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宋淮璟，眼中还有未来得及消散的苦痛伤心与通红的眼眶。
但他只以为是自己忽然晕倒，吓坏了宋淮璟而已，于是他轻轻的温柔宽慰道：“没事，只是近日太累了。”
听见这句话的宋小世子又要忍不住鼻尖的酸涩了，他吸了吸鼻子，“还知道醒呢！本世子背你走了半个时辰！”
分明是抱怨的语气，但声音却沙哑哽咽。
穆云铮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宋淮璟的头，还顺了两下毛，他轻声说道：“抱歉。”
宋淮璟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小心翼翼的将穆云铮移到床榻上，又在穆云铮的目光下给他盖好了被子。
“好好休息！”
说完这句话，宋淮璟便连拉带拽的将一旁的书舟书余拉出了屋外。
直到走至屋外角落，方才停下。
见穆云铮醒来，宋淮璟此时已经勉强平静下来，他小声的问书舟书余，“裴少垣是不是对这些了解甚多？”
“嗯。”书舟这次并没有对宋淮璟冷嘲热讽，许是方才的情形让他不愿再火上浇油。
“他去山下何处了？”宋淮璟又问。
书余摇摇头，而后想起来什么似的，不确定的说道：“似乎是东京。”
“他午间走时提了一句，东京太清楼的眉寿酒他还未尝过。”
宋淮璟点头，道了一声谢。
等穆云铮好一些，他们就启程回东京，去找裴少垣问个清楚。
比起自己的死因与凶手，他更在乎穆云铮的生死。
书舟见宋淮璟也没什么要问的了，就拉起书余准备回房间。
但书舟走至前面时，书余突然说道：“阿舟，你先回去，我有话要对宋公子说。”
“什么话？”书舟问道。
“你先回去，我等会就来追你。”书余并不回答，只是温和的让书舟先回去。
待书舟走后，书余又回到了宋淮璟一直呆站着的地方。
书余依旧是温和慢慢的语气，他对宋淮璟说道：“宋公子，请恕我多言。”
宋淮璟本还在想穆云铮魂魄不稳一事，听见书余声音，他一愣，“你不是走了吗？”
书余摇摇头，说道：“我让书舟先行了，因我有一言，想与宋公子说。”
“如今宋公子虽有魂珠重塑，却并不是长久之计。而穆公子如今魂魄不稳，我师父如今应当正在去往东京的路上，二位可去找我师父寻求帮助。”
宋淮璟虽本就有此意，但听书余这般说，他还是心中一暖。
只短短相识两三日，书余便对他如此推心置腹，十分信任他。
“多谢书余少侠。”
他罕见的对着年岁比他小许多的书余拱手一礼。
书余却笑了笑，回以一礼，随后说道：“宋公子很喜欢穆公子吧？”
“啊？”
宋淮璟有些疑惑，他确实不想让穆云铮死，也不想让穆云铮讨厌他。
但这只是因为，曾经他们是好朋友，他想要继续和穆云铮做好朋友而已。
喜欢吗？
宋淮璟在心中反问自己，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心里，他喜欢爹爹娘亲，喜欢沈墨之与纪之郇。
唯有穆云铮，他从不谈喜欢。
“之前我与书舟到无常镇买酒时，有户人家的小姐被绑架了，书舟救下了小姐。”书余的声音拉回了宋淮璟飘远的思绪。
“那家小姐喜欢上了书舟，她看书舟的眼神，与宋公子看穆公子的眼神一般无二。”
“是隐晦的爱意。”
宋淮璟听完呆愣在原地，心中之前被他压下埋在深处的那颗就要破土而生的种子重新发了芽，随着那句“隐晦的爱意”在胸腔中长成了参天大树。
那种酥麻的、酸酸的、痒痒的感觉再一次遍布了全身，让他头皮发麻，浑身战栗。
不知是不是重塑了身体，他对情绪的感知越来越强烈。
“爱……意？”宋淮璟轻声说出这两个字。
书余点了点头，随即他转头看向远处的书舟一直在踱着步等他，于是便对着宋淮璟拱手一礼，朝书舟跑去。
唯有宋淮璟，还在这句爱意中呆愣。
是爱意吗？
那些心中别扭酸喜的情绪，
那些因为穆云铮厌恶自己而痛苦不堪却又渴望与他重归于好的情绪，
那些——
那些没日没夜想方设法在穆云铮身边露脸搞破坏的日子，都是他想要穆云铮关注自己。
那些等待穆云铮回信，偷溜进风来亭的日子。
都是他对穆云铮的爱意吗？
所以，自己才会没日没夜的等待穆云铮的回信，才会在穆云铮说讨厌自己后伤心痛苦，才会不甘心的纠缠捉弄，只为让穆云铮对自己与对旁人不同。
宋淮璟站在原地，低首垂眸。
忽然，他用手捂住胸口，感受到自己重塑的身体中砰砰砰直跳的心脏，也感受到了曾经被自己压下的无数情绪。
原来，他不是只想和穆云铮做好朋友。
原来——
他喜欢穆云铮啊。
“穆云铮……”
宋淮璟哑然失笑，却又流下了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小穆：对，你喜欢我。
小宋：装什么呢，你还对我一见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