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烁没有回避顾允珩的目光，“我在想，他们为什么都怕你？”

刚才一路上所有人见到顾允珩都变得严肃认真，好像顾允珩是什么洪水猛兽。

顾允珩：“你不怕我？”

“不怕啊，”沈烁耸了耸肩，眼神直白坦荡，“一点不怕。”

顾允珩唇角透着隐约的笑意，刻板沉闷的面孔被那点儿弧度打破，他看着沈烁，“所以你有没有想过，你才是那个另类?”

沈烁怔愣。

顾允珩倏然拉进和沈烁的距离，喑哑低沉的嗓音隐含威胁，“下级对上级保持敬畏，那是应该的，倒是你，该好好反思自己。”

沈烁还沉浸在触手可及距离之下的燥热气氛中，顾允珩的话像一盆凉水泼下来，让他清醒几分。

顾允珩又往前靠了点。

“啪嗒”一声，他把沈烁系错的安全扣打开，重新扣回了他的椅子上。

沈烁才反应过来，他把安全带系错了，占了顾允珩的驾驶位。

很快，车子驶离沙滩，跃上城际道路。

车外是璀璨耀眼的午后光景，水泥路面、植被和房屋顶银光闪闪，像是铺满了碎钻。

沈烁漫无目的看了会儿，手肘靠在车窗上，支着脑袋又望向顾允珩，“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顾导，我和你不是上下级，你是导演，我是演员，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我根本就不用怕你。”

“而且……我本来就不想跟他们一样。”沈烁直勾勾看着顾允珩，又在顾允珩望向他后敛眸，把那点儿别有所图的心眼儿藏了藏。

顾允珩重新看向前方，“要是犯困就先睡会儿，还有一个小时。”

沈烁嗯一声。

夏日午后，正是嗜睡的好时候，沈烁其实并不想睡，但还是在发动机有节奏的轰鸣下，睡着了。

等顾允珩叫醒他时，已经到了公寓外面的巷子口。

午后叫卖的商贩也萎靡不振，歪歪斜斜靠在阴凉的墙头，还没有卖完的瓜果蔬菜全蔫了，看上去不仅没胃口，还有点倒胃口。

“车子开不进去，就在这儿下。”顾允珩说。

“好，谢谢顾导。”

沈烁睡得迷迷糊糊的，神志有点不清，想要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手不小心又伸到顾允珩那头，在松安全带的时候，手背好几次碰到了顾允珩的大腿。

不安分的手被顾允珩一下捉住，“你在干嘛？”

感受着宽厚手掌的温度，沈烁瞬间清醒，虽然被顾允珩握住的感觉很奇妙，但他还是迅速抽出自己的手，“不好意思，我睡糊涂了。”

他低下头，认真找好副驾驶的安全扣，解开，“顾导，我走了，你开车小心。”

沈烁扣住车门把手，正要开门，顾允珩冷不防又说，“薄婕的宴会不要参加。”

“啊？”沈烁歪过头去，“为什么？”

“薄婕的宴会薄昂会出现，今天的事不会是个例，冯千聿讨厌你，在宴会上也不会放过你。”

“今天的事？”沈烁挑了挑眉，“你听到了？”

顾允珩没有回答，又说，“不去就什么事也没有，明白吗？”

“明白，”沈烁回答得很快，只是立马又说，“但我还是要去。”

“去了宴会，薄婕才会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沈烁痴痴地又说，“而且，顾导你不是也要去吗？你看着我点儿呗，这样我就不会出事了。”

顾允珩目光犹疑地掠过他的脸，顿了片刻说，“我不一定会去。”

沈烁轻笑出声，“所以还是很有可能会去嘛，”他满怀希冀地说，“顾导，宴会上见。”

沈烁推开车门，沿着明晃晃的甬道往里走去，顾允珩短暂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发动汽车离开。

*

简言还没回来，沈烁一个人在家，闲得无聊点开了微博。

早上发的那条九宫格自拍没几个点赞，评论倒是上了万，沈烁一向是大心脏，知道全是黑评，仍然兴致勃勃地点了进去。

看了一圈，战斗值成功激增，他活动活动手指，开始回复。

【九宫格？这么多照片，P图一晚上够吗？怎么办，都长这么丑了，再熬夜怕不是更丑了。】

他回：【挺会添油加醋的，你做饭很好吃吧？】

【挑着顾唯生日，一大早起来发自拍？这波儿流量又被你蹭到了，你可真行啊！】

他回：【你家住敦煌啊？】

【心疼我们家唯唯，平时被死缠烂打就算了，生日那天还要被捆绑，呜呜呜心疼，太心疼了~】

沈烁：【巴黎圣母院还在，你就没地方去了？】

……

沈烁从第一条回到了第九十九条，正在编辑第一百条时，简言推门而入，“烁哥！我的祖宗啊，你在干什么！”

沈烁晃了晃手机，“回消息呢。”

“你还在回那些网友？”简言鞋都没脱，飞快跑了过来，翻过沙发抢走了他手里的手机，“我的祖宗，别回了，你现在又被骂上热搜了。”

“骂我什么？”

“还能骂你什么？骂你蹭热度，骂你脸皮厚，骂你终于原形毕露！”简言连忙给沈烁的官方号改了密码，“以后这个号由我来保管，你绝对不能再用了。”

“他们骂我，我骂回去，有什么错？”沈烁摊手，“把手机给我，我看看热搜词条。”

“你先保证你不会再回复了。”

“你不是密码都改了吗？而且我本来就不准备回了。”

简言这才把手机还给沈烁。

“本来就不准备回了？要是我不回来，我看你回一天一夜，把一万条回完都有可能。”简言念道。

“那还真不是，我本来就只准备回一百条，”沈烁把打开的笔记本朝向简言，“你看，我在网上搜到的怼人语录，只有一百条……”

简言目瞪口呆，皮笑肉不笑地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还知道上网搜…搜怼人语录。”

而且还是……文明高级版。

“提高战斗力嘛！”沈烁当简言真的在夸他。

简言无话可说，过了半晌，低落道：“网上的话不管再恶毒，也伤不到你，得亏你没接综艺，也没接路演，不然我真的担心你被那些黑粉身体攻击，到时候缺胳膊少腿儿了。”

沈烁：“得了，你可真会说话。”

沈烁打开热搜词条，一溜烟儿地划了下去，果然看见好几条关于自己的黑料热搜。

他紧皱眉头，“我坐在这儿回消息还没到一小时，这么快就上了热搜，前五前十的都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是很奇怪。”简言也拿出手机翻看，“按理说，你的黑料热度不应该超过顾唯的生日热度，虽然你黑料多，可是你也很糊啊。”

“所以有人在背后买水军，就为了黑我。”沈烁肯定道：“而且那人花了不少钱，不然我也不可能每次都上热搜。”

“话是这么说，”简言挠了挠后颈，“可谁这么无聊关注你这个黑糊咖啊，还是说，烁哥，你招惹了什么大人物？会不会是冯千聿干的？”

“他有这钱，干嘛不营销自己？都该成顶流了。”

“也对。”

沈烁捉住一点儿思绪的尾巴，忽然想起冯千聿说过类似的话。

第一次会面时，他说过有大人物十分厌恶自己。

冯千聿嘴里的大人物？难道是薄昂？可是他跟薄昂半分交集都没有。

“冯千聿背后的人只有薄昂吗？他还认识其他大人物吗？”沈烁顺势问道。

“这个可说不准，金主不一定找一个包|养，包|养的也不一定找一个金主，你还真别说，最近几年，也不是没传过冯千聿的其他绯闻，什么认干爹啊，做小三啊都有。烁哥，你问这干嘛？”

“随便问问。”沈烁瘫倒在沙发上，“到底谁会这么恨我？”

简言摇头，“你都这么糊了，又没碍着谁的眼，真是怪了。”

两人想不出来，反倒一人占一个沙发睡着了。

一觉醒来后，天都快黑了。

绚烂的晚霞占了半边天，红粉的光晕透过发黄的毛玻璃，在方形白瓷砖上盖了一个暧昧的三角形印记。

沈烁正对着发神，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一串陌生号码。

很少有人给沈烁打电话，他看了看来电地址，确定不是诈骗电话后，准备接通。

简言急忙把他叫住，“等等，先别接，”简言对着电话号码研究了一下，“你没什么朋友，也不是公司领导，应该是私生打来的骚扰电话，你别接，我来接！”

简言把手机拿过去，灵机一动，立马在打开的笔记本里搜索出一段骂人语录，二话不说，接通电话就是一顿乱输出，“你TM……艹……（哔——哔——）真不要脸，再打电话我打爆你的狗头！”

简言得意洋洋地看向沈烁，沈烁学着他先前的样子竖起了拇指，表扬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简言的神情僵硬了，他哆嗦着问，“等等，你说你谁？”

“啊，哦……”简言抬起头，看向沈烁。

沈烁疑惑，小声问，“谁？”

“顾…顾…顾…顾唯。”简言战战兢兢把手机递给沈烁，“顾唯说要你接电话。”

沈烁卸了半口气，“顾顾顾，顾半天，我还以为是顾导！”

沈烁抢过电话，不满地问，“喂？我是沈烁，干嘛？”

另一头的顾唯本来蓄了满满的怒气要发泄，先是被简言一通输出乱了方寸，这会儿又被沈烁的语气惊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说话啊？没事我挂了。”

“等一下！”顾唯着急说，“我给你发消息你为什么不回，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我这不是接了嘛？”

“这是用我助理的手机打的，我给你打的你为什么通通都没有回复？”

沈烁眨了眨眼，想起自己刚来那天，不仅把关于顾唯所有东西都收起来了，还把一切联系方式屏蔽拉黑了。

“没看见，有事说事就行。”

那边短暂沉默了，就在沈烁以为对方即将挂断电话时，顾唯又开口道：“不是答应再也不纠缠我了吗？在网上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要干嘛？沈烁，别以为你故意装成这幅样子，我就会对你感兴趣，我说过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你。”

“嗯，记住了，”沈烁双唇抿成平直的一条线，“还有其他事吗？”

“嘟嘟嘟……”一声冷哼后，电话从那头挂断了。

沈烁把手机丢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稍不经意就对上简言看可怜小狗的眼神，沈烁朝他丢了个抱枕，“别这样看我！走，一起做饭去，饿了。”

简言大概心疼沈烁，又把沈烁推回沙发，“我都听到了，我去做，你吃就行。”

沈烁顺遂地躺回沙发。

此时，远在西雅图的顾唯翻来覆去睡不着，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他索性起身，避开摄像机走到外面吹海风，他有点后悔接这个综艺了。

*

周六晚上，海上皇庭。

沈烁从前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如今站在绚丽缤纷的巨型邮轮前，还是微微震惊了。

尘世的快乐果真令人眼花缭乱。

薄婕是这次宴会的主角，她穿一袭鱼尾晚礼服，面带微笑站在旋转门前，蔓延开来的鱼尾上镶了许多蓝宝石，一闪一闪，比宴会厅内形态各异的华丽吊灯还要亮眼。

“你来啦，”薄婕冲沈烁招手，“不是吧你，穿这么好看，你这不是抢我风头吗？”

沈烁挤出一丝笑，“你谦虚了。”

沈烁穿的是去年参加一个颁奖典礼时，公司为他专门订制的西装，白色，非常简单的款式，因为简单，谈不上过时，他觉得他至少还可以再穿五年。

“我说真的，”薄婕盯着他，“我觉得我俩五官单独拎出来都差不多，为什么组合在一起后，你比我好看呢，你平时微调吗？在哪家医院啊？”

沈烁呆呆地，“我应该……没这个钱。”

“哈哈哈，”薄婕乐了，“其实我也没有去过，我还年轻嘛，等以后老了下垂了再去。”

沈烁不明白薄婕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避免她再无厘头下去，他直接问，“你答应我的……”

“等宴会结束，我待会儿还想找你玩，要是现在给你了你说不定就走了。”薄婕把他往里面推了推，“你先进去，你们顾导也在里面哦……等我把人接待完了，就来找你。”

沈烁被推着进了旋转门。

宴会厅金碧辉煌，装潢全是奢华的欧式风格，穹顶高大，正前方还有一座十来米，带有硕大翅膀的女神塑像。

沈烁找了一圈，没看见顾允珩，反倒是遇到了冯千聿，冯千聿一身酒红色的修身西装，上衣没穿内衬，隐约的一点儿肌肉若隐若现，别具诱惑，不过在沈烁眼里，有点像……牛郎。

“哟，”冯千聿端着香槟，“这个宴会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来吗？”

“别的我不知道，”沈烁看着他，“反正放你进来了。”

冯千聿面上一急，随即又缓和过来，反而笑了，“沈烁，嘴上功夫我是比不赢你，但是别的方面……”

“床上功夫吗？”沈烁抢先说，“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本领？”

冯千聿脸黑了，他艰难地挤出笑容，“我犯不着跟你吵，沈烁，你给我等着，今天我不会让你笑着走出这里！”

冯千聿说完就走。

沈烁面无表情，却暗暗握紧了手里的酒杯。

肩膀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他自然不可能过过嘴瘾就放过冯千聿。

谁哭谁笑还不一定。

二楼。

顾允珩沉默地站在落地窗旁。

“看什么呢！老顾，我们几个好不容易聚聚，你怎么也不过来？”皮质沙发左侧坐了个男人，笑起来痞痞的，染了紫头发，玩世不恭的模样。

“祁宥，你以为老顾是你呢，娱乐圈二世祖？人家就算吃喝玩乐，脑子里想的也是公司的事，拍戏的事，这会儿指定在想他的新电影。”

说话的是薄昂，坐在主座，薄唇，深邃的眼眸，薄情寡义的一张脸，他不混娱乐圈，却和娱乐圈里大大小小的明星有过绯闻。

顾允珩坐回去，敷衍道：“会所不错。”

“那是，你不知道我在里面费了多大的心血，一建成我就着急请你们过来玩了，”薄昂也不管宴会的主角到底是谁，顺嘴扯了句人情，接着又说，“倒是你，顾导，最近是不是有点太不够意思了？”

顾允珩轻扣桌面的指尖一顿，抬起头来，“薄总，什么意思？”

薄昂也不迂回，“都知道冯千聿是我的人了，还在片场针对他，你觉得这说得过去吗？”

“没能力的人我不要，谁来都一样。”顾允珩冷淡地说。

“是吗？可是我听说，你特别照顾一个人，”薄昂目光锁住他，“那人也没什么本事，这又怎么说？”

顾允珩一时没有回应。

“顾导，你是对那人别有一番心意，还是说对我……”

薄昂的话说到一半，被祁宥打断了，“哎呀，打住打住，不是吃喝玩乐吗？谁要听你们扯这些，薄昂，你说的好玩意儿在哪儿？快给我们见识见识。”

“对啊……”

“对对，快上好玩意儿。”

对面沙发坐的两位混圈儿的少爷也察觉气氛不对，忙开口起哄。

“诸位别急啊，”薄昂收了略显敌视的目光，拍了拍手。

包厢的门被打开，进来的是七八个身段纤细，相貌绝佳的少年，冯千聿也在其中。

“这不就来了。”薄昂说。

他又冲冯千聿招了一下手，冯千聿乖乖走到薄昂身边坐下。

薄昂：“都是些小公司送上来的人，二十出头，挑了几个还不错的，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他又对着少年们说道：“懂点儿事，该倒酒倒酒。”

在座的什么没见过，左边坐一个右边坐一个，喝酒倒也喝得畅快。

只有顾允珩不让人近身，显得格格不入。

“顾导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选的人？”薄昂冷笑着，“还是说顾导在意的人没在里面？”

顾允珩：“你们喝你们的，不用管我。”

“那可不行，怎么能冷落了你？”薄昂打了个响指，“我给你单独找了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

包厢的门再次被打开，所有人齐齐望出去。

只见沈烁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门外，像只单纯的小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