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也更喜欢镇上的家。”
李滓为嘴角略弯，眉眼带笑，微微点着头。
“咳……”沉默几秒后，李滓为话锋一转，“七芕？”
“嗯？”
“你……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李滓为收起了笑，神情平淡，宛若聊的只是家常话。
“我……”怎么回答都好像不对，程七芕并没有接话，“怎么突然这样问？”
“没什么，只是想到念高中的时候，那些女孩写的情书，她们总把我写成一个完美的人。”
李滓为抱着花盆，指尖抚过开得最盛的那朵腊梅。
程七芕低眉一怔，抿了抿嘴角，继而抬起眼睫迎上李滓为漆黑的眸子：
“然后呢？”
“有的女孩说我温柔，有的女孩说我像座冰山，有的说我打篮球的样子很阳光，有的又说我总是给人的感觉是阴沉沉的……呵，为什么这些自相矛盾的话，都是评价在我一个人身上的呢？”
“你不喜欢这些评价吗？”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很奇怪。同样一个人带给别人的感觉，竟然是天差地别的，觉得很奇妙罢了。”
李滓为的话令程七芕陷入短暂的思索。
她想到高三的时候，总有女生三两成群地装作不经意路过，迈着缓慢的步子，隔着小窗窃窃私语，空中总是飘来几句话，诸如“他真的好帅啊”“对啊对啊，长得还高”“听说还会八国语言，还会写毛笔字呢”此类的话，程七芕更靠墙，这些话也分毫不差传进她的耳朵。
她也总是偷偷瞟一眼李滓为的反应，课间不去天台的时候，他除了看书就是看书，听到这些议论后也没什么反应，不会自恋地偷笑，更不会刻意地耍帅，程七芕只当他和自己一样，一沉浸在书的黄金屋里就不容易分心。
“你不是说过吗？一个完整的人，有正常的喜怒哀乐。或许说你温柔和阳光的那些女生，看到的就是你心情好的那一面，而说你像冰山和有些阴沉的那些人只是看到了你心情没那么好的一面，道理很简单。”
“呵，是吗？”
李滓为眉眼弯了弯，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
程七芕垂着眉眼，沉吟片刻，才说道：“你很在意别人对你的评价吗？”
“倒也没有。不过……”李滓为眼眸里微不可察地露出几分期待，“不过我还挺想知道，在你的印象里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程七芕望向李滓为，眸色微深：
“我……我还挺喜欢你的。”
李滓为还没来得及反应，程七芕又接话：
“我、我是说以一个朋友的角度，一个同桌的角度，还有邻居的角度。”
她说了三个身份，愣是没敢说作为一个暗恋者的看法。
“说说看？”
李滓为唇边的笑容渐盛，勾出一抹很暧昧的笑意。
“那些女生说得没错啊，你有些时候给人的感觉像冰山，有些时候又挺温柔的。大家都是人都有缺点，可是你已经比很多人完美了。”
“有吗？”
“有啊，我们普通人哪会八国语言，还写得好一手毛笔字，也做不到学了那么久的理科，一转过来没多久就能追上老师的进度。”程七芕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接着低声补了一句，“好几次小考，你都排我前面诶，我可是学了三年……老天真是不公平。”
听着程七芕的声音越说越小声，李滓为出声：
“现在在别人的口中，我已经被传得那么夸张了？我什么时候会八国语言了？”
“慕晴跟我说的，她说好多女生私底下都是这样传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哈哈……没有那么离谱，只会中文，英文，日语，韩语而已。”
“而已……”程七芕摸了摸额头，“那也挺厉害的嘛。”
“以前总想着长大了带我妈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能远离我的父亲，让她不再想念那个男人。所以闲下来的时候就跟着网上的教程自学了。”
李滓为轻轻地抬起眼帘，眸子里泛起一缕光芒：
“小的时候总认为出国就是很远了，现在想想，像我妈这样爱他，别说只是异国了，就连阴阳两隔，她不也没舍得在活着的时候拆穿那个男人伪善的一面吗？”
“原来是这样。可惜还没有等你带她出国的那一天，阿姨就……”
说到后面，程七芕叹了一口气。
“嗯。”或许不想让气氛变得太沉重，李滓为主动转移了话题，“不过毛笔字我确实会写，改天写一对对联送给你吧。”
“好啊。”
程七芕还怕自己提到阿姨之后，李滓为会失落，见他现在情绪平淡，并没有表现出特别难过的样子，急忙接他的话。
“还有，关于几次小考，我排名比你更前的原因。”李滓为眉心微微动了动，蓦然地低笑出声，“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天才吧？”
“那是因为什么？”
“上次生日会的时候，你有听到里面一个和我同岁的男生说话的声音吧。”
“嗯。”
“原本那个家伙我要叫他哥哥，后来根据母亲的信件得知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而且比我小。我真实的生日是在二月十四号，也就是情人节，而他是夏天。”
李滓为深吸一口气，回忆如浪花一般袭来：
“在来第十五中学之前，我们在同一所学校里读书，呵，我那个偏心的爹，硬是让我和他同选理科，用关系分在了一个班，美约其名兄弟之间互有一个照应。根本没有人问过我，我一直都想学的是文科。”
程七芕侧着耳朵倾听，目光漂浮在空中，最终落到了楼下昏黄的路灯上。
程七芕的眼睛没有看他，可他知道她在认真听，顿了几秒之后，李滓为继续说：
“所以啊，在学理科的同时，我自己也在自学文科。并不像大家想的那样，我是天才，转过来没几天就会了。我是有基础的。”
程七芕静静听着，李滓为的脸上布满了讥讽的笑：
“在这之前，我总是把自己的分数线控在班上的中游，李榟彣那个家伙天真地以为，我是真不如他，而父亲的偏心就表现得更明显了。借机我提了转校，顺便转到文科。他本来就对我不上心，能有不看见我这个丢脸的儿子的机会，自然乐意了。”
“所以，在你转来文科班之前的那次期中考试，你得了第一，这才是你的真实实力吗？”
她想起榜单上的三个大字，扭过头，把视线放到李滓为的身上。
“嗯。”李滓为语气平和地说道，“那个时候已经在准备换到文科班的手续了。既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没必要装下去了。”
“虽然你这样说，可我还是觉得你很厉害，一个人就要同时学好理科和文科，那么他的自制力和学习能力都是比很多人厉害的。”
“你这是在夸我吗？”李滓为找到了一个奇特的切入点，玩味地问。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程七芕笑答，话锋一转，“对了，我还有一个事情一直很好奇。”
“什么？”
“你还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碰到你的书了吗？我明明归还了原位，结果你还是看出来了。你说你的书被人移动了两厘米。你不是近视吗？怎么眼睛那么尖啊？”
“哈……你说这个啊。”李滓为叹了一口气，目光也漂浮在空中，眼眸里显得有些落寞，“初中的时候，李榟彣不学好跟着别人迷上了赌球，而且赌得挺大的。一个月好几千的生活费，他一夜就用光了，实在没钱的时候还动过我的抽屉。久而久之，我对我房间里东西的方位就记得很清楚，一旦有人碰了我的物品，我就能一眼看出来。应该……可以算一种条件反射吧。”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的父亲不骂他吗？”
“他哪舍得骂李榟彣，但如果是我沾染上这些恶习，就不一定了。”李滓为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程七芕听他轻描淡写地诉说着父亲的偏心，心里似乎也被扎了一根针，她和李滓为同为失重天平里的人，她能理解李滓为的处境。
自从李滓为的生日会后，她就再也没有从李滓为的口中，听过有关这个事业有成的企业家父亲的一句话。那么久了，哪怕是打一个电话关心呢？自己的父母尚且偏心，但偶尔还会来条简讯，问她是否缺什么东西。
在认识李滓为之前，她总是认为，做父母的偏心是因为孩子的性别，糟粕的思想导致他们重男轻女，身处于偏僻的小镇，小县城边与乡镇边的交界处，潜移默化地被古老的思想束缚。
平等的种子被种于荆棘丛的最深处，被种于悬崖峭壁之上，更是遥遥无期地不发芽，不开花。
程七芕偶尔在想，如果自己和弟弟一样是个男孩，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但想想李滓为，即使同样为男孩又如何？偏心的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李滓为！”程七芕突然叫他的名字，像是承诺什么一般似的，刻意把话说得很大声，“如果以后，要我从你和别人之中做一个选择的话，我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也许你没有父亲的偏心，但是我永远都会站你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