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敲门声，但这回响的不是同一扇门。

非娅提着花篮在门口，门敲三下后，她后退一步。没人开门，但她也不恼，乖巧地在门外等着，嘴里还轻轻哼着奇怪的歌谣。

过了很久，门从里面推开一条缝，镇长透过那缝注视非娅。

“下午好，镇长。我来给你送花篮。”非娅举了举手中的篮。

“不需要。”

“可是孩子们需要啊，他们刚刚长大，难道不需要看到一些美好的东西吗？而且。”说到这时，非娅垂下眸，显得有点小委屈，“明明是镇长你让我来的啊。”

镇长没有回话。

非娅自顾自地说：“今天一大早我就在门口发现了你的字条，你要我来送花篮，我看到了，马上就去了。明明镇长以前对我那么好，可是你现在都不理我了，我好伤心。所以我看到了它，我真是特别开心。镇长，你又要重新对我好了吗？”

镇长闭上眼，似乎是在思索，最终还是打开了门：“什么字条？给我看看。”

非娅在身上摸了一圈，找到字条，递过去。

镇长只看一眼便说：“这不是我的字，过这么久你都不记得我字长什么样了吗？”

非娅夸张地张大嘴巴，双手浅浅地捂在嘴上：“怎么可能，你看看，这不就是吗？”

非娅凑到镇长旁边，用手指着字条，还一边和镇长说明这个笔顺这个力度怎么怎么样。

镇长有些烦了，想把她推开，但她有一种一定要证明出来这是镇长的字迹，要不然不走的架势，怎么也推不开。

他觉得奇怪了。

“你不是非娅。”镇长肯定地说，并且精准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索雅，你为什么在这，你想做什么？”

“镇长，你在说什么呀？”

镇长眼珠转动，突然想到了什么：“精灵树。”

说着往门旁按去。索雅迅速抓住他的手。

“你把他带来了。你怎么敢！”镇长虽然不知道索雅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他了解索雅，一下便猜到了她的目的。

镇长挣脱不开，直接一拐杖砸了过去。索雅没想到他还会有这招，一时没防备，被他一砸松开了手。

镇长按下按钮。

急匆匆赶向院子的廖梧和许仁扛着精灵王，打算把他偷渡过去。渡到一半，院子周围的栅栏瞬间长高，顶部越来越锋利。以房子为中心，冒出了很多小孔，从孔中朝他们发射箭矢。

镇长竟是把自家房子改装成了机关。

四下都是空地，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廖梧脱下自己的外套，卷成绳状，甩开射来的箭。许仁则是带着精灵王东躲西藏。两人又要对抗这些箭，又要护着精灵王，时间一长，身上自然添了几处伤。

好在这些箭并不是无孔不入的，许仁发现了它们的死角，两人缓慢移动到墙角。

目前暂时安全，但从这到院子这段距离不断有箭密密麻麻布下，基本上无法过去。况且就算过去，院前的栅栏那么锋利，想要翻过去绝对会被穿成筛子。

只能看索雅的了。

镇长年纪已大，当然不是索雅的对手，但这是他家，他处于优势地位，索雅也并不能制住他。

先前在他俩对峙中，索雅有趁机按过按钮，没有用，看来得是镇长亲自按下才行。

屋里已是一片狼藉，两人都气喘吁吁。

“镇长，你曾经和精灵王那么要好，你了解王，王是不会害我们的，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王呢？精灵树可以让王苏醒，等王醒来，什么误会不就都能说开了。”

镇长对她的这些话报以冷漠。

索雅看到了落在地上的相片，她捡起其中一张，带着温柔、怀念的语气道：“你还留着我们之前的相片啊。”

是廖梧和许仁之前看到的那一张。

而廖梧和许仁周围的墙壁微微震动，随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移动。由于它的移动，廖梧许仁不得已后退。

再往后，就是箭雨。廖梧用手推墙壁，速度稍稍减缓，不过只是杯水车薪，按现在局势来看，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推回去。

“其实，镇长你还是记着以前的吧，不然你也不会留着这些的。”索雅发觉镇长似乎对精灵王的事格外避讳，故意不提及他。

“我还记得以前。当时非娅和我年纪还小，是你一直照顾我们，给我们做饭、洗衣服，教我们说话写字，陪我们玩游戏。那时非娅不懂事经常闯祸，每次都是你来收拾烂摊子。”

镇长扶着拐杖，目光却是朝向那张相片的，但又好像不是在看它，像是透过这张相片看当年的人和事。

眼前人还是当年人，眼前心却不是当年心。

镇长缓缓道：“嗯，其实大多都是你假扮的。”

看着镇长沉入回忆，索雅不动声色地向前移了移：“本来这张相片也会有非娅的，可惜她很讨厌照相，拍照那天躲了起来，怎么都找不到。从那以后竟也找不到时间拍了。”

“镇长，从小到大你都一直陪在我们身边，除了妹妹，你是我最亲的人了。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我们像敌人一样相对而立，我们明明是家人的，不是吗？为什么在所有人都要杀我的时候，你竟站在了他们那边？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说到后面，索雅眼中泛着泪光。

镇长痛心地说：“我不想的，我实在没办法。”

“镇长。”声音极进，索雅不知何时站在了镇长面前，“我知道我引来了野兽罪无可恕，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会原谅我吗？”

镇长已经完全沉浸在索雅的话中，他眼神闪动，最后闭上双眼：“我会的。”

“谢谢你。”索雅抱住他，“但精灵王也是我的家人。”

镇长意识到不对了。索雅极快地说了些什么，镇长发现，此刻他已不能动弹。

“索雅！”

索雅抓着他的手，按下了按钮。

只差一步，院子外的廖梧许仁两人就要被推入箭雨中。紧急时刻，墙停止移动，发射箭的小孔也慢慢合上，栅栏降低，恢复成原样。

廖梧许仁怕再生出什么变故，马上就带上精灵王进了院子。

“镇长，引来野兽这件事我承认，既然这样的我你都能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什么都没做成的王？”

镇长表示不想和她说话。

随后，周业等人进来。周业道：“索雅，演技不错啊。”

“哎呀，小意思，毕竟从小演到大的。”索雅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有谁知道这一场戏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这个控制不了多久，你们最好把他绑起来看好了，我去找他们俩。”

小镇的傍晚日光西斜，低沉的日光笼罩着精灵树，打出一片阴影。但其每一叶片都自发地泛着荧光，光影缠绕，仿若一直围绕着小镇的希冀与哀沉。叶脉上铭刻着金色的符咒，古老的纹路布于其枝干，述说着小镇的过往。

孕育精灵的花朵簇拥它，又在周围让出一条道。

廖梧许仁把精灵王放在树下。

“然后呢？”

许仁摇摇头：“索雅说放着就好。”

“可是这什么变化都没。”廖梧说着，还蹲下来，扒拉开精灵王的眼皮子，露出的眼睛是灰白的。

这时，索雅来了。廖梧告诉她这事。

“怎么可能，明明就是这样的啊？是哪里出错了？”

莫名其妙的，许仁想起了那张纸条。

[晨光初起之际，万物生；孕灵之树，末光之微]

晨光初起……

孕灵之树……

泥土……

野兽无法进入的小镇。

不对，野兽不是无法进入，它们在晚上能够进来。只有晚上。

“是光。”许仁来了一句，“现在是傍晚，精灵树受干扰了。”

只一句，廖梧和索雅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还要等到第二天。”索雅有些担心。

廖梧回复：“不会有事的，野兽进不来里面，只要呆在这就是安全的。看住镇长就好。”

“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你们人类不是说什么眼皮跳会有灾吗？最近我这眼皮就老跳个不停。”

“迷信的说法，信不得。”

虽说是迷信吧，但这么多人说估计也是有些道理的。

夜色很快蔓延了小镇，野兽游荡。

三人轮流守夜。直到半夜四五点左右，野兽渐渐退出了小镇。一夜似乎平安无事，没有野兽找上门，镇长也被周业等人绑成个粽子似的严家看守，没什么异样。

突然，几阵脚步声急匆匆传来。三人皆醒，仔细看去，那是几个人类。

很快，人越来越多，就好像所有人都在往这凑。

“发生什么了？”廖梧询问。

“操，你问我们，我们还想问你们到底干了什么？怎么这些精灵忽然莫名其妙对我们敌意很强，把我们都给赶这儿来了。妈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你是说。”许仁从廖梧身后走出，“他们把你们赶到这，那他们也过来了？”

那人点头。

“我们被包围了。”

众人脸色突变。索雅说：“该不会是他们知道了？怎么会？我们做的不是很隐蔽了的？”

“镇长。”许仁猜出来了。

索雅低声暗骂。

院子周围冒出了火光。一开始星星点点，现在已经连成一片，院子周围像是翻涌而起的火海。

四周嘈杂。院内的人语，院外的精灵语混杂，犹如恶意的诅咒。

那些精灵把话说的又快又短促。廖梧许仁虽然学过精灵语，但书面学习和实际应用是有很大区别的，更何况是这种混乱的状况，他们什么都听不懂。

在场的唯一一个精灵索雅听到这些话之后，脸色大变：“他们想烧死我们。”

廖梧很是意外：“精灵树和这些花还在这呢。他们怎么敢？”

“精灵树和花点不着，所以才敢。”索雅双手握拳，此时她是又悲又怒。

悲是由于曾经的好友们得知精灵王回来第一反应居然是这样，怒是由于他们竟敢做出这般对精灵树如此不敬的事。

“还有一个多小时天才亮，先拦着他们。我留在这儿，不能让他们看到我，要不然他们会更疯狂的。”

索雅说完，廖梧许仁两人点点头，正欲离开，又听索雅喊道：“不到万不得已，请不要伤害他们。”

两人点头，示意明白。

其他受连累的人现在也别无选择，也纷纷加入他们对抗这些精灵。

索雅跪坐在地，双手合十，面朝精灵树和精灵王，她低声念着：“王醒了，一切都会好的，我祈求您……”

院外的精灵将火把丢入，草地燃烧，火舌吞噬花朵，花儿在烈焰中剧烈摇晃。

“火烧起来了，快来水！”

花是需要浇灌的，所以院里有个小池塘。

有人找到各种可以接水的东西去扑火，有人越过火海抢夺火把，抓住精灵。

但精灵实在太多了，抓住一个，又会有更多的扑上来。火实在太大了，池塘渐渐变浅，它还是翻涌着，肆虐着，嘲笑着人们的弱小。

有人被吞灭，有人被烧伤，有人被抓住。

然而更多的是在抗争，争取那活下去的希望。

天亮了。

天光与火光之间，精灵树的荧光倾洒在精灵王身上。索雅见状，连忙施加咒术。

当咒术停止，精灵树恢复。沉睡多年的信仰睁开了双眼。

下雨了。

自从精灵王消失，一切恶事开始的那日起，小镇再也没有下过雨。这场雨是迎接，是安抚。

火势减小。

当最后一点火星消散在雨中之际，露出了那个站在精灵树下神圣高贵的身影。

在见到他的这一刻，无论是敬他的、怪他的、恨他的，都停了下来，满怀复杂地看着他。因为哪怕过去多久，哪怕他们不愿承认，在他们心中他还是那个精灵王，还是他们的信仰。就算是曾经，就算落了灰。

“大家，我回来了。”精灵王开口，他的声音像是玉石碰撞，温润动听，“这些年辛苦了。还有，对不起。”

突然，索雅很想哭。

可是不应该的呀，王回来了，不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后来的后来，索雅才从人类那学来一个词，叫喜极而泣。

精灵们纷纷丢下手中的东西。这么多年以后，他们以为他们有多恨精灵王，认为如果再见到他，一定会把他赶走或处死他。而他真正出现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他们并没有想象中的恨他，他们只是需要有个人来心疼他们，只是需要一声“对不起”。

精灵王出现后，局势稳定下来，人们各自离开。

待他抚慰了精灵们，最后只剩下他们几个人。精灵王来到了廖梧和许仁面前。

“我已经从索雅那知道了。谢谢你们唤醒我，我的朋友。”

这话是用精灵语说的，他俩能听懂的没几个词，好在旁边有索雅帮忙翻译。

“小意思，你更应该感谢索雅，是她一直找我们帮忙的。”廖梧笑着说。

提到自己，索雅翻译过去倒还有些不好意思，精灵王微笑着摸摸她的头。

“对了，王，那条河流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又是怎么发现白雾的？”

“白雾才是根源，河只是受到牵连。说起白雾，还是迪克最先发现的。”

“什么？！镇长？”索雅大叫，眼睛瞪得大大的，咬牙切齿，“他明明知道，他怎么还……”

凭她这么个反应，精灵王瞬间明白了一切。

这段对话，廖梧和许仁只听懂了“镇长”“白雾”这类。两人向精灵王告辞离开，到镇长的小屋去找周业等人。

周业几人在精灵们赶来的时候，因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抓了，全都被绑在地上。

廖梧替几人解开绳子。

离开的时候，他看到院子里镇长跪在精灵王面前，精灵王按着他的头，嘴巴一张一合。

廖梧记了下来，回去后翻了翻从非娅家顺来的精灵语字典，他才知道精灵王说的是：

“你没有错，你只是太信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