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亮，我想搬到妈妈那里住几天！”时光平静的对俞亮说。

“时光，妈妈他们去旅游了，可能要半个月才会回来，你要过去住的话，我跟你一起去，这样也可以……”

时光立即打断他，“俞亮，我想自己去，我就是想独处几天，你不要跟我过去。”

“那你一个人在那边住，你吃饭怎么办？”

“没事的，小俞老师，小时候，我妈长期两班倒，我都能照顾自己。再说每天在俱乐部管两餐饭，就晚上一顿，我自己随便弄点，没问题的。”

俞亮的眉头拧在一起，眼稍和嘴角都同时掉了下来，时光笑了，伸手去揉开他紧锁的眉头，“不要担心，俞亮，虽然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我，我也喜欢让你照顾，可是我也是一个快三十岁的人了，不至于离开你几天就能把自己饿死。”

时光拉着俞亮的手，让他上床，自己主动靠过去在他的肩头，“我知道你这几天一直在担心我。这场和AI的对抗赛，确实对我影响很大，我是没有想到，机器有一天也会把围棋下得比人类还好。而且，它下棋的方式完全颠覆了我对围棋的认知，它每落一子，都在我的意料之外，毫无道理，却又精准的堵死我的每一条活路。俞亮，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多年没有在棋盘上这么无助过了，上一个给我带来这么大心理阴影的人，是褚嬴！褚嬴带着我走进围棋的世界，教会我什么是围棋、什么是对围棋的信仰！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我根本无法战胜褚嬴，又被大老师□□，就失去了下下去的动力，甚至想从道场退学回家，还跑回了学校偷看谷雨和江雪明他们上课，可是到头来，我发现我还是热爱围棋，所以又回到了道场继续咬牙坚持了下来。这一次，我相信我也能走出来，而且，我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软弱少年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可是，时光，在你艰难的时候，我不能陪伴在你身边，我会很难过的！”

“没有啊，谁说你没有陪伴我？”

俞亮可怜巴巴的说：“你都不让我跟你一起去！”

“小俞老师，你在我这儿呢！”时光抓着俞亮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一直在我这里装着呢！”又摩挲他的无名指上的那枚黑色的“双子星”结婚戒指，“我只是需要完全放空的状态去想想这三盘和AI的对局。这三盘棋，不仅是我个人的事，也许它们也代表着以后围棋发展的一个方向。那个小阁楼，是我和褚嬴初见的地方，也是我和围棋缘分的开始，我想回到那里，也许就能想明白了呢？”

俞亮抵着他的额头，“那你需要多久？如果太久了，我会很想你，会受不了的。”

时光笑了，“妈妈他们过几天就回来了，他们回来之前我一定回家，行吗？”他凑过去，迅速啄了俞亮一口。

“唉～，好吧！你要带什么过去，我给你收拾。”

“不用带什么，缺了东西我自己回来拿就好。我只带褚嬴的棋盘、扇子还有那本他留下的棋谱，另外就是他那幅画像了。”

“好，那明天我送你，顺便把东西一起带过去。你明天还去俱乐部吗？”

“去啊，我要正常上班的，不然厚哥又扣我工资。”

“那明天白天我抽空去超市给你买点东西，下了班去接你，回家吃晚饭，再送你过去，好不好？”

他乞求的语气让时光不忍拒绝，只好笑着说：“好，就听你的。”

俞亮把速冻饺子、汤圆、包子给他冻在冰箱里，又往保鲜层里塞满了水果、可以简单水煮就吃的蔬菜，还有鸡蛋，外加几个保鲜盒。

“保鲜盒里是我做好的几个菜，但是只能吃两天，过了明天晚上没吃完就不要了。蔬菜我全部洗干净了，你直接下锅煮就行，水果也是洗干净的，你直接就可以吃。缺什么给我打电话，我给你送过来。”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俞亮早就变成了一个整天无微不至婆婆妈妈的“贤夫”，时光站在他身后，看他一面手下忙碌，嘴里还不停叮嘱这样那样，走过去，从背后搂住正往冰箱里塞东西的俞亮。

俞亮僵住，时光不说话，就这样从背后抱着他，俞亮也不说话，任由他抱着自己……

时光爬上阁楼，打开里面的灯，妈妈搬来之前，时光请了装修公司把爷爷留下的这栋小楼重新装修了一下，楼下年久失修的木门和木窗都已经换成了更牢固的合金材质，玻璃也换成了双层的，既隔音又保暖，尽管这里其实和世外桃源一样的安静。

屋里的家具也换了新的，就连通向小阁楼的楼梯，都换了新的栏杆。

唯有这间小小的阁楼，时光没有让装修公司做任何改变和修缮，连墙上经年的积灰都还在。阁楼的那扇小窗户还是当初的样子，窗外摇曳的树影也一如从前。

阁楼里的灯泡被换成了亮一些的led灯，光线是暖黄色，倒是显得屋子里不是那么陈旧和冷清。妈妈爱干净，阁楼的木地板擦得一尘不染，不要的旧东西早已清理出去，墙角的柜子边上有一个小棋桌和两个垫着蒲团的小矮凳。

时光走过去，把棋桌和矮凳挪到了屋子中央，把棋盘放在棋桌上，掀开蒙着它的白布，已逾千年的棋盘，早已退去当初亮丽的色彩，隐约可见当时它孔雀蓝的盘面和金色的网格线，当初的泪痕早已淡去消失——褚嬴已经离开十二年了！

墙上有一颗钉子，时光展开褚嬴的画像，挂在墙上，走回来坐在画像的正对面，把折扇和棋谱放在棋盘上，此情此景，如此熟悉，就像褚嬴还在的时候，他们俩在时光的意识里面对面地说话，“褚嬴，你离开了这么久了，不知道你回到南梁发生了什么？这些年过去了，为了找到你在历史上存在过的事实，我去上了大学，学了历史专业，可是，我翻遍所有我能找到的史书，还是找不到关于你的记载。不过，我知道你留下了兰因寺，留下了棋谱、扇子，还有你的画像，我要谢谢你留下这些，让我知道，那两年多的教导和陪伴是真实存在过的。我知道你已经找到神之一手了，你的执念已了，所以才回去的，对吧？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呢？我答应带你骑自行车的，没有实现你就走了。这些年，其实我都一直特别怕过生日，端午节是你的生日，你走了。我十八岁生日那天……”

时光抬头环顾一眼这间给了他无数童年回忆、爷爷留下的阁楼，“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爷爷发现了我跟俞亮谈恋爱，受了刺激导致脑溢血，拖了一段时间，还是走了，都十年了！”

他哽住喉咙，顿了顿，“我和俞亮结婚了，这十几年，我们俩都拿到了十四个世界冠军，头衔也都保持了十来年，说我们俩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棋手也不为过。我也一直热爱围棋，我还记得那年围棋训练营，我们俩为了找小白龙和你一块儿种的那棵树迷了路，他们来找我，在山下等车的时候，沈一朗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围棋更有意思的事情了。我觉得阿朗说得特别对，下围棋真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你给我讲过，南梁到清朝，清朝再到现在，围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古棋还是今棋，谁更厉害不重要，重要的是下棋的人变得越来越厉害了！褚嬴，你的这句话，成了我对围棋的信仰，我一直在追求下棋使自己更往高处走，成为更厉害的人。可是，最近发生了一件事，却动摇了我的信仰。”

时光从口袋里翻出手机，解屏点开“围达围棋”app，“你走了以后，我们这个世界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出现了智能手机，原来我们俩要到网吧里才能下网棋、玩游戏，现在只需要这样一个小小的手机就可以做好多好多的事情包括下棋。网上都说我们这个时代就是‘智能时代’，因为出现了一个叫‘人工智能’的东西，是一种新科技，它可以像人类一样学习、思考和计算，可以像人类一样做很多事情，比如，下围棋！”

他重新抬起头看向褚嬴的画像，“褚嬴，我跟AI下棋了，三场全输。第一局我还能勉强和它一战，只输了两目，到了第二场和第三场，我完全被它困住，它的计算能力和速度是我的百倍、千倍甚至是万倍，它和我对过一次局，就洞悉我的一切，提前就会计算出我的棋路，真正的抓住了我的每一个破绽，堵死了我的每一条活路！它下的棋完全没有章法，比野路子还野路子，我可以断言：人类，下不过AI！而AI围棋的发展，现在才只是开了一个头而已——无论我们多努力，我们始终赢不了它，我们再怎么变得更厉害，都追不上它的速度！褚嬴，我迷茫了，我以前曾有目标：让俞亮看到我的棋，追赶他、和他并肩，我做到了；四十岁追上你，挑战你棋神的位置，你虽然离开了，但是我觉得我一直努力，这个目标我也可以实现！可是，AI来了，我无论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会追上它！全世界都在研究AI，韩国和日本也在搞AI围棋，我几乎可以看到，当我们有一天下的棋全部是AI那样的风格，那围棋还有什么意思呢？可是，绪哥说这是一个时代的开始，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棋手，又怎么有能力去阻挡时代的洪流呢？”

“褚嬴，如果你还在，该有多好啊！你会告诉我该怎么走出这个困境，是不是？我不能跟俞亮说这些，因为我知道，他其实也有这样的困惑，不然，在绪哥邀请他参加这个对抗赛的时候，他不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为我做得太多了，我一个人痛苦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把痛苦带给他呢？我舍不得！”

俞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时光现在很痛苦，可是自己对他的痛苦好像真的无能为力，说实话，时光痛苦的根源他是了解的，可是，他却也无法帮他连根拔出这产生痛苦的根源，他们都是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的人。如果这一次和Weda Go对局的是自己，结局并不会比时光更好，受到的冲击不会比时光更少，或许自己甚至比他更脆弱，时光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让爱他的人们放心，自己则只会关在房间里拼拼图，任父亲和师兄担心甚至是失望……

家里的这张大床从来没有这么大过，时光睡着了总是喜欢动来动去，睡下的时候他在自己的枕头上，每天醒来时都是在俞亮的怀里。前段时间他在手机上刷到了一个测试情侣或者夫妻默契度的小测试，兴奋得举着手机跑进厨房，“小俞老师，看这个测试，我问，你来回答，看咱俩默契度怎么样！”

俞亮捞着锅里的饺子，回头笑着说：“你问吧。”

“你的另一半是男的还是女的？咦，这什么玩意儿，这个不用答了，下面一个，也没什么意思！我再看看。这个，你的另一半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俞亮回答得毫不迟疑，“我做的红烧排骨，口水鸡。”

“嘿，答对了，下一个，你的伴侣最喜欢睡床的哪一边？”

“左边”

“不对，俞亮，睡左边的是你，我睡的是右边，这个你答错了！”

“没错，我睡左边一小半，你睡左边一大半。”

时光一愣神，立即红了小猪脸，的确，每天早上醒来时，他枕在俞亮的枕头上，占着大床左边的位置，把俞亮挤到床的边缘——还真是他占着床左边的一大半，俞亮睡另外一小半。

现在，这张床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小猪的枕头放在床的右边，俞亮伸手把枕头拿过来，埋头深深地嗅里面散发出来的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奶香。没有他在身边的夜晚，俞亮也曾经历过无数次，可是没有哪一天会像今夜这么难熬！

几乎到了天亮之前，俞亮才睡着了两三个小时，起来头痛欲裂，洗漱了，从冰箱里拿出两片吐司和一瓶牛奶，对付了早餐。拿出手机想给时光打个电话问他起床了没有，转念一想怕他昨晚也没睡好，让他再休息一会儿吧，发了一条微信，让他醒了给自己打电话。

今天是俱乐部围甲第二轮备赛集训的开始，俞亮一到俱乐部就开始忙得脚不沾地，把等时光回电话的事抛到了脑后，直到夏天打电话过来，“喂，俞老师，师父跟您在一起没有？他到现在还没有来队里，给他打电话手机一直是关机的！”

俞亮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时光没有去俱乐部上班，手机也打不通，他会不会出事了？！

“你睡左边一大半，我睡左边一小半”的梗来自于我很早以前看的一部美剧，好像是《成长的烦恼》，一部很好看的美剧，特别温馨，不过现在好像不好找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