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写点生活的小涟漪

2018被围棋界称为“双子星”回归年。时光带领方圆建投重回巅峰，在夏天缺席的情况下，勇夺本年度围甲联赛的冠军，许厚高兴得胖脸又圆了一圈。这一年他们俩报名参加的赛事项目不多，俞亮报了一个去年由国内赛追加投资扩大规模成为的国际赛事的“烂柯山”杯，顺利拿到了他的第十五个个人赛世界冠军。

在“烂柯山”之前，时光的冠军奖杯数目和俞亮一样多，都是十四个，可就种类来说，他比俞亮少了一个“韩亚银行杯”，因此，时光把精力都放在了冲击这个冠军奖杯上，下个周就要飞到首尔去参加决赛阶段的比赛了，国内和他一起打入十六强的棋手有好几个，居然还有田嘉瑜！

夏天去韩国已经半年多了，他几乎每周都会和时光视频通话联系，有空了师徒俩还会在围达围棋上对弈一局，时光能感觉到他在韩国博采众长为己所用，棋力涨了不少，假以时日，夏天一定会成为像他和俞亮一样的棋手，每每想到这些，时光感到深深的安慰，感恩当初在槐树村的遇见，让中国围棋能在如今拥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年轻棋手。

今天是周五，明天周六休息，围甲第二阶段比赛才刚刚落下帷幕，大家终于可以享受一个完整的周末了。时光在棋室里练了一下午，腰都酸了，一抬头，夕阳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照进来，暖洋洋的。

建投大厦后院里种了一棵柿子树，时光他们的俱乐部正好在大厦的五楼，棋室的窗户跟柿子树的树冠齐平，只是这棵树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结过果实，时光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棵树是什么种类，还是楼下看门的保安老大爷告诉他这就是柿子树，只是这树种在城市的钢筋混凝土森林里，无法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就结不出果实来。

现在正是深秋，树冠上的叶子差不多落光了，时光惊奇地发现光秃秃的树枝上竟然零星挂着几个火红的柿子，柿子树的枝桠和红红的柿子衬着碧蓝的天空，好看得让人热泪盈眶。

时光忍不住掏出手机来，拉开窗，对着柿子树和蓝天一通拍。

现在才五点，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时光有些坐不住了，还是去围达找俞亮吧。

走出建投大厦的门，时光大大的伸一个懒腰，背后就传来保安大爷的声音，“时光九段，你又摸鱼早退了？”

时光立刻回头，嬉笑到：“大爷，我这是得到领导批准提前下班的，不信待会儿你自己问厚哥。”

大爷笑了，“他十分钟之前刚走。”

“嗐，感情他溜的比我还早！”

“可不是，围甲比赛刚结束，大伙儿都得放松放松不是？”

“对了，大爷，你看到没有，咱们院儿里的那棵柿子树结果子了！”

“我看到了，结了四五个呢，这棵树够老了，再不结果子，就真结不了了。”

“您给打下来呗！”

“嗐，打它干嘛，就让它挂着呗，等过了霜降，会更甜，它自己会掉下来的。唉，现在的人想吃什么，都不用到树上去摘，超市里、市场上什么没有卖？！”

“这倒也是，不过自己亲自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总归和超市买的不一样吧！”

“时光九段如果喜欢爬树摘果子，有空去我老家，我们那儿枣树多着呢，打枣摘枣的时候，能赶上过年热闹！”

“大爷您哪儿的人呐？”

“陕西关中的。”

“好地方嘛，我去过西安比赛，爬过华山。有空我一定去跟您一块儿打枣去。”

时光跟大爷唠了几句就出来，迎着夕阳往围达的方向走，竟然在路边看到了卖柿子的小摊——真应景，时光买了几个火红的柿子提在手里，拿出手机来把刚才拍的蓝天柿子树的图片发给俞亮，问他：小俞老师，想吃柿子吗？

俞亮秒回了一个黑人问号表情包。

时光飞快回复：我正在来围达接你下班的路上，等我?

俞亮：好，等你?

时光看着“等你”两个字后面的火红嘴唇笑，俞亮跟自己在一起这么多年，变得越来越温情脉脉了，倒是比他十五六岁那会儿多了一些人间的烟火气息。

那时候的俞亮，明明是一个美少年，偏偏行事风格就像一个板正的老年人，有时候实在是无趣得很。这么多年跟时光生活在一起，渐渐被他的随性糅合同化，时光的亲人和朋友也变成了俞亮的。

时光穿着明黄色的厚毛衣，深蓝色的牛仔裤，运动鞋，背上还背着一个双肩包，蹦跳着提着一袋子柿子走进了围达的大门。

前台的小姐姐看见他连忙叫住：“时光九段，你提着什么好东西呢？”

时光拉开塑料袋给她看，“柿子，吃一个呗。”

小姐姐摇摇头，“不吃这个，粘得满脸满手都是，好狼狈。”

“没口福，不吃算了，我拿给俞亮吃去。”

时光跑进围达的练棋室，看到在和田嘉瑜对弈的俞亮，就叫了他一声。

俞亮抬起头来，就看到了明媚得如同秋日艳阳的时光，“你来了，我马上就好。”

田嘉瑜见时光来了，立刻如坐针毡，赶紧站起来，“老师，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自己下去再想想，有了新思路我再向您汇报。”

说完，收起桌子上的包转身就走，经过时光身边时，低头鞠躬叫了一声，“时老师”。

时光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急什么？看见我就躲，你还能躲我躲夏天一辈子？好久没跟你下棋了，今天碰巧，就来一盘吧？”

田嘉瑜吃惊地抬起头，“时老师，您肯跟我下棋了？”

“马上韩亚银行杯十六进八我们说不定就会遇上，今天算是热热身嘛！”

俞亮站起来，把棋盘让给他们，田嘉瑜只好又坐回去，时光走过去坐在俞亮的位置上，把口袋递给他，“给你吃！”

俞亮看向口袋里，“这是你们院子里那棵树上结的？”

时光“扑哧”笑了，“你认出来我发的图片是那棵树了？”

“我每天去接你，都能在你们棋室的窗外看见它！”

田嘉瑜也好奇地问到：“时老师，你们那棵柿子树居然结果子了？！”

“你也知道那棵柿子树？”

“夏天跟我说过，他还说他小时候，老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柿子树，秋天结满了柿子沉甸甸的坠在树枝上，可好看了！”

他突然顿住，闭了嘴默然不语。

“猜先吧”，时光伸手向棋笥里抓了棋子握在手里。

两人开始对局，时光可以看得出，夏天离开的这半年，田嘉瑜没有松懈，也一直在努力，对于围棋，他是执着的，他和夏天，的确是他们这一批棋手里最顶尖的佼佼者，只可惜，他们俩人却再也没有成为彼此灵魂相交的唯一对手的可能。

缘分这事，本也不能强求，也许夏天早已释然。

俞亮去洗了柿子拿回棋室里，招呼大家来尝尝，穆清春拿起一个柿子边剥皮边看时光和田嘉瑜的对局，还不忘嘲讽时光两句，“我说时九段，你好不容易大方一回，带点礼物来我们围达做做样子，就这？几个烂柿子就把我们打发了？你都蹭我们围达的多少回团建了？每年的年终福利年货，你都要拿一份！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时光往棋盘上落下一步，对穆清春摇头晃脑到：“嫌我的柿子烂，你别吃呀！吃了我的还埋汰我抠门，我们俩到底是谁不要脸？！”

穆清春把柿子核外面的那一层薄膜抿下来，“噗”的一声把核吐了出来，“这柿子听说还是你们建投院子里的树上结的，时光，你真是够可以的！”

“谁说是我们树上结的？”

“俞亮啊，他刚才说你们建投的柿子树结果子了，你就带着柿子过来了。”

“切，我们树上结的果子我才舍不得拿给你吃呢。这是在路上买的！”

俞亮也点点头，“那个柿子留在树上很好看，别摘它了。”

“我倒是想摘，那么高，怎么爬上去？”

田嘉瑜黑棋的气被时光撞紧了，拧着眉毛思考怎么活棋。

时光冷静地看着他陷入长考，看他怎么做活这盘棋，穆清春吃着柿子，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二人的对局。

田嘉瑜终于结束了长考，落下一子，俞亮和时光同时欣慰地舒了一口气。穆清春的嘴角还沾着柿子汁，都忘了拿纸巾擦一下，便大叫到：“好棋，哈哈，时光，这回我看你怎么办！”

时光原本也不想跟他争输赢，他就是想知道最近这半年来，经历了和夏天的感情纠葛以后，这孩子到底还能不能在围棋上保有一颗初心，如果他还能做到，也不枉夏天在他身上用心良苦一场。

他轻快地在棋盘上放下两颗白子，笑到：“我输了，你下得很好，这次去韩国比赛也要保持这个水准啊！”

“时老师，您怎么投子了？”

穆清春拍拍他的肩膀，“别激动，时光就是想测试一下你最近的进益如何，想来他对你很满意，是不是，时光老师？”

时光点点头，冲穆清春笑到：“哟呵，你还挺了解我的嘛！”

穆清春翻个白眼，“我都跟你和俞亮下了多少年棋了？！”

下班时间到了，大家都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开始属于自己的私生活。

时光等俞亮收好了东西拿上包，两人一起走出围达，去乘电梯。

“俞亮，今晚我们在外面吃吧。”

“可以，你想吃什么？”

“快立冬了，该贴秋膘了，我们去吃那家东北菜怎么样，他家还有饺子，我想吃酸菜馅饺子。”

“好啊，离得不远，我们走着去，吃完再回来开车。”

两人乘电梯来到楼下，看到了等在大门口的田嘉瑜。

俞亮问他到：“你怎么还没走？不去接小杜吗？”

“老师，时老师，我想请你们吃个饭，可以吗？”

“不必了，你有事快去忙你的去。”时光怕他带着女朋友过来，彼此又不熟悉就很尴尬。

“时老师，就我们三个人，没有别人，可以吗？”

俞亮拉拉时光的手，“我和时光正要去吃附近的那家东北菜，你要是愿意，我们就一起吧。”

“好的，老师，你们想吃什么都行，走吧！”

三个人同行，幸好那家东北菜馆离围达也不远，走了十来分钟便到了，一路的沉默尴尬也没有持续多久。

田嘉瑜先跑进去找到前台问他们还有没有剩下的包房，只剩下了一个小包间，三个人坐倒也宽宽敞敞。

时光不急着进门，在门口拉住俞亮，“你干嘛答应他一块儿吃饭？咱俩吃不香吗？”

俞亮无奈地笑了，“时光，就一顿饭而已，他作为学生，请我们吃顿饭不是寻常的事情吗？再说，这事也应该过去了！”

包间虽然小，但是窗户对着的是餐馆后面的临江步道，空气好，也相对安静。

菜上的很快，俞亮替时光的碟子里放了蒜末和老陈醋。

时光夹一个酸菜馅的饺子蘸了醋送到嘴里，“唔，好吃，酸菜馅的饺子就是香。不过，这家的饺子没有我妈包的好吃，形状太丑了！”

“是的，宋奶奶包的饺子可是一绝，好久没有吃到了。”

聊到吃的，时光的兴趣甚是浓厚，不至于会冷场，三个人边吃边聊，话题自然而然地又转回到围棋上。

“时老师，今天的棋咱们没下完，能不能改天再下一局？”

“行啊，改天有时间我们再下一局，你这半年没少用功吧？”

“老师，我只是不能松懈，我和夏天剩下的唯一羁绊就只有围棋了。我不想失去他这个对手！”

时光夹饺子的手顿住，这两个小孩的前尘往事终将释怀，夏天自己都已经跨过这道沉沦，自己又何必纠结于田嘉瑜终究是辜负了夏天呢？！

他呵呵一笑，将一个饺子稳稳地夹住送到嘴里细嚼慢咽后才对田嘉瑜说到：“小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管怎么样，你和夏天都要在围棋的道路上继续向前。我和你俞老师这里一如既往，你们仍然是学生，围棋需要一代一代人传承下去，俞晓暘老师、桑原老师、林厉老师包括赵冰封老师这些前辈，都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为中国围棋的发展呕心沥血。我和俞亮除了有攀登围棋顶峰的共同夙愿，还有同样重要的愿望就是将火种传递到你们的手中！将来，你们也会像我和俞亮这样，把围棋的传承视为己任而不遗余力。”

“时老师，谢谢你还愿意把我当做学生。”

“唉，没办法，谁让我和俞亮就是分不开呢，他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他的。好好努力吧，这次去韩国下韩亚杯，希望你能披荆斩棘，不过先说好，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田嘉瑜露出一个跟时光十分相似的甜笑来，“好的，时老师，我一定努力下好这次的所有对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