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下车时，游俞早已在他们约定的地点等着了。看着他拎着大包小包的设备朝自己跑来，林鹿来不及过多解释，“云台有带吗？”

游俞去端摄像机的手一顿，虽不解，但还是很快回应，“有带的”。

林鹿退出已经被封掉的游戏直播间，一边点开自己的账号在直播界面输入标题，一边向游俞简要地说：“摄影机暂时用不上了，要用手机直播。等一会儿我先出镜说个导语，然后你跟着我的节奏去拍摄”。

说罢她把手机塞到游俞手里，先行一步，跑着跨过早已无人打理而杂草丛生的绿化带，朝不远处灰扑扑的烂尾楼奔去。

游俞把手机装好手持稳定器，屏幕上显示着“开始直播”的提示，他遥遥望着林鹿奔跑的背影，竟觉得感受到了狂风骤雨中肆意摇摆的野草那般蓬勃的生命力。他点开“直播”按钮，将镜头放大对准她的背影，也跟上她的步伐。

直播页面标题上写着：现场直击！“919碎尸案”犯罪嫌疑人竟藏匿于下水道中……

主播：林鹿V，认证信息：花城电视台社会民生新闻部记者、制片人。

这个标题让游俞触目惊心，他不敢想象短短一夜，林鹿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但他不去追问林鹿要什么、为什么。

因为只要她说，他就会去做，不需要任何理由和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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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情况啊这是？人呢？哗众取宠？】

【来了来了，哪里有犯罪嫌疑人！】

【凶手藏在下水道里？尊嘟假嘟！听起来好刺激！】

目前直播间人不算多，观看人数跳动较大，很多人被标题吸引进来，观望几秒后又很快就退出去了。

游俞举着手机，朝林鹿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记者林鹿，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朝阳路东段一片废弃的楼盘前，就在刚刚，我得到消息称，我身后这条小路的下水道就是919案件犯罪嫌疑人的藏身之处，究竟真相如何？让我们跟随镜头一探究竟……”

【搞笑吧？凶手不跑，等着你去抓？】

【现在主播为了火，都开始玩这么大的吗？别说，长得是真漂亮啊】

【不是，主播，听哥一句劝，你有这颜值随便擦一擦，那不是火箭轮船咔咔来，还装什么新闻记者！】

【等等……我刚看了她的主页，好像是真记者！而且还是花城电视台的！国家级队伍啊】

突然，林鹿身后的下水道口爬出来一个人，边爬边喊：“野哥！我不想守在这里了，我害怕……”

【救命！！！贞子爬出来了！！！】

【弹幕附体！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好家伙，搁这儿拍情景剧呢，钻下水道的演员牺牲有点大啊】

林鹿回头看向烂尾楼，里面时不时穿过好几道身影，之前直播间出现过的彪形大汉从一堵墙后面跑出来，声如洪钟，“你跑啊，老子把这里所有的下水道口都派人守住了，你有本事一直不出来！”

“野哥！我看到他了！”

曲路野指着一个方向怒吼道：“我踏马看到你了！可别让老子逮到你！”然后像一座坦克一样，稳重地狂奔起来。

林鹿见状，朝他去的方向拔腿就跑，游俞也快步跟上，拍完林鹿奔跑的背影后，拉近镜头聚焦到彪形大汉和一众乱窜的小弟身上，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师傅，开慢点，我头昏，yue！】

【前面一看就没玩过一人称实战游戏吧，这镜头拍得多惊险、多有代入感啊……yue】

【不是，你们来真的啊！妈妈我要下车，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

【来人，把车门焊死，谁也别想跑！管他真的假的，这剧情设定和拍摄手法，我打满分！】

隔着一道矮墙，林鹿一边跑，一边观察矮墙另一侧曲路野的行径方位，竟看到不远处闪现一个黑色的熟悉的身影，不一会儿窜进了一个小巷里。

林鹿当机立断，直接跨过层层障碍，抄小道朝少年的身影奔去。

就是他！她不会看走眼！

林鹿的确不会看走眼，但她会走错路，可怕得很！她不承认自己是路痴，只是巷子太多、不熟悉路况的话，她会完全丢失方向感。

一回头，破旧的积满灰尘的建筑物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废弃的烂尾楼突然变得阴深可怖起来。

“小鹿！在这里！”

游俞的声音宛若天籁，从另一个方位的墙背面传来。

林鹿赶过去时，只看到游俞朝她扬起大大的笑容，鲜血从他额头上滑落，他的肩膀处也满是血渍，他却浑然不觉，像做了一件光荣的任务，求主人表扬“good boy”的小狗，满脸的傻气。

在游俞的身后，曲路野正压着少年暴揍，他就说他不可能让一个瘦弱的小鸡仔从自己的手里逃脱。刚才一定是因为在下水道，视线受阻，疏忽大意了！

曲路野一掌一个大嘴巴子，掌掌到肉，一边揍还一边骂，“跑啊！你不是很会跑吗！妈的，在地面上还没有人能打得过我曲路野！告诉我！梨子现在到底在哪里！”

林鹿对那边的惨状充耳不闻，她捧起游俞的脸，指尖都有些发抖，“小俞！你受伤了！你哪里流血了？！”

感受到林鹿柔软的小手贴在自己肌肤上的触感，游俞不禁又红了脸，但是听到她的话，他一脸茫然，他流血了？

林鹿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踮起脚，上手扒他的衣领和头发，焦急地眼眶都有些起雾了。游俞顾不上羞赧，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小鹿、小鹿！这不是我的血，我没有受伤”。

林鹿一顿，疑惑地看了看他满身的血，那这是……

两人同时回头，曲路野跪倒在血肉模糊、已经昏死过去的少年身侧，他肩膀上的伤口仍在往外泂泂渗血。他的瞳孔渐渐涣散，嘴里还在反复呢喃：“梨子……在哪？”

*

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交叠着呼啸驶来，四五名医护人员分为两批，训练有素地将曲路野和犯罪嫌疑人一前一后抬上担架，几名警察也跟着跳上救护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先行前往医院了。

三辆警车停在烂尾楼空旷的广场上，下水道井口已经被拉起了警戒线，五六名警察分散着围在四周防止有人闯入。附近一些散步或路过的行人吆三喝五的聚集起了一小批人，站在小路上伸长脖子往警戒线里面看。绿化带外的低速公路上车流明显慢了很多，每辆过去的车里都有人把头伸出窗外朝这儿张望，还有好几辆车打起双闪临时停在路边，然后举着手机兴奋地从车里跑过来。

祁信从井口里爬上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泥土，向站在警戒线外的林鹿招了招手。

得到放行的两人撩开警戒线，林鹿眼巴巴地看向祁信，“我们可以进去拍摄吗？”

“当然，你可是大功臣”，祁信理所当然地说着，随即用一只手挡住自己的嘴巴，小声道，“等会儿可能会有大批媒体赶到，你出来后装作自然一点，当是你最先发现的，所以擅自进去了。”虽然，也的确是她最先发现的。

祁信拍了拍林鹿的肩膀，“去吧，林大记者，注意保护现场，只准拍不准动”。

等两人都套好警察递过来的防滑手套鞋套后，林鹿扭头对游俞说：“我先下去”。

不顾游俞反对的目光，她叮嘱道：“等咱们都下去后再开始直播，先拍我口播，然后摇镜头带出环境”。说罢，不由分说地先一步缓缓沿着生锈的梯子往下爬。

“她怕你受伤？”

虽是疑问语气，但祁信笃定地看向游俞。他眼尖地注意到了游俞脸上和肩膀上残存的血迹，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弟弟，千万不要再让自己因她受伤了”。

我们很熟吗？为什么他要用一种语重心长的长辈口吻说话。还有，谁是小弟弟啊！游俞不明所以地看了祁信一眼，握紧手里的云台，也跟着爬进井口。

此时的游俞尚不理解祁信话里的深意，直到后来，他才真正领悟到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有多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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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俞下到一半时，林鹿正站在井口的正下方，天光从井口外透进来，地面形成一道圆形的光圈，以她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一米为半径，都被洋洋洒洒的阳光铺满。除此之外，四周全是被墨浸透的漆黑。白与黑，光与暗的强烈对比让情境变得尤具美感。

游俞忍不住点开早已暂停的直播，镜头里的林鹿望着深渊，光散射在她的周围，随着镜头的移动，条条光柱下的灰尘透过雾气漫天飞舞。

刚开的直播间瞬间涌入大批观众。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刚才正在看绝命追踪，肾上腺素极速飙升，结果直播间突然暂停，妈的，瞬间萎了，谁懂？】

【这在干什么？换频道了吗？还是我走错直播间了？不拍追击逃犯改拍唯美大片了？】

游俞顺利到达井底，林鹿瞪圆了双眼正要跟他说些什么，游俞把食指贴在唇上，一边绕着她缓缓移动云台。

林鹿知道，游俞已经开拍了。她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开始即兴口播。

【妈妈，这是天堂还是地狱，为什么能看到这么仙的人！有没有看到啊大家，刚才那个光束正好打在她的瞳孔里，好像林间的小鹿啊！我承认我是大sei迷】

【我知道我知道，那叫达利园效应，当天空出现达尔文效应时，光就有了形状】

【阿巴阿巴她在说什么啊，完全听不进去啊，光顾着看她的脸了】

【不怪你，玩去吧】

【你们好无聊啊，不会真以为他们在追犯罪嫌疑人吧？不会真以为他们现在正站在犯人藏身的那个下水道里面吧，都是自编自导自演的罢了！】

【好好好，都是假的，你快出去吧！求求外面的人也不要再挤进直播间了！卡死了！嗑瓜子看戏.jpg】

林鹿口播完，游俞另一只手伸入黑暗中，打开补光灯，然后稳稳地将镜头转向四周。

一个五脏俱全、有模有样的地下王国随之呈现。伸缩简易单人床，发霉的布艺沙发，角落里横七竖八的瓶瓶罐罐，长形的桌子下散落一地的小物件和纸张。

桌上有两台电脑，一台已经黑屏，另一台似乎是监控显示屏，好几个分格仍在运作，一个对着川流不息的马路，一个对着林间小道，一个对着烂尾楼，还有一个……对着下水道井口。

所以他就是通过这个来观察外面的环境以及物色合适的作案对象？林鹿的手搭在桌面上轻轻划过，摸到了胶面照片层层叠叠的触感，她低下头定睛一看，惊恐地愣在原地。

镜头沿着她的视线摇过去，整个桌面都贴满了照片，红色记号笔在照片上标注的序号仿佛死亡宣言书，渗着幽暗的鲜血。只一瞬，游俞就将镜头移开了。

【啥玩意儿啊，没看清呐】

【好像是……尸块？好诡异，这不会真的是杀人犯住过的地方吧】

【演的吧？这背景太假了】

【演的怎么了！人生如戏巴拉巴拉后面忘了，冷抖气，退网！】

【这不是那个游戏主播井人的叙利亚防空洞吗？刚从他的直播间过来，现在拍真人剧本杀还要搞主播联动吗】

【家人们，这好像不是演的。我就住在这附近，刚才好多辆救护车和警车一路鸣笛过去了！】

【我作证！我就在现场……这里好多警察，拉了警戒线，一堆媒体扛着摄像机在拍，还有好多群众在围观】

【震惊！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地址在哪里啊啊啊！】

不知道哪里传出去的风声，直播间突然涌现出一大波人，观看人数直线飙升至上千万，一时间弹幕多到出现残影。

游俞悄悄将直播页面递到林鹿面前，看着无人管理、已经快失控的直播间，林鹿皱了皱眉，没露脸说了一句——

“今天的直播就先到这里啦，感谢各位的观看，更多后续新闻信息请密切关注花城公安局和花城电视台微博账号。”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