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每天都好辛苦，而我却不能为他们分担什么。他们总说“家里的事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好好学习”就好了。只要我好好学习就好了，真的吗？」

「顺利入选国际班了！学杂费全免，还有一大笔奖学金，看到他们笑得很开心，我也好高兴终于也能为这个家出一份力了！也希望能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度过和谐的三年。」

「晾在阳台上的校服掉到了楼下的水产铺子里，被同学嘲笑身上有股腥臭味，还说我很脏。有点难过，但我不怪他们，他们一定没有恶意。」

……

后面几十页都是同学们对他的恶意捉弄和霸凌。不限于往他的抽屉里丢死老鼠和一盒活蟑螂、把他的习题册扔进厕所里、逼着他跪在满是骚臭味的拖把上叫爸爸、把排泄物倒在他的身上让他绕着校园爬一圈……

余西澳反抗了，却遭到变本加厉的施虐，父母的工作也会突然变得“倒霉透顶”，曾有老师尝试过帮助他，结果没过几天就因故辞职了。

他开始选择默默承受。

「他们说宇修远家势力很大，只要忍过这三年就好了，忍忍忍……」

一整页密密麻麻的“忍”字，看得人胆战心惊。

日记连着好几天的断更后，出现一行格外工整的字迹。

「今天班里新转来了一个女孩，在宇修远像往常一样捉弄我，其他同学也都装作视而不见时，她替我出头了。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她叫南知。」

「今天在东区的自助借阅室碰到了她，她和我拿了同一本书，她说她也很喜欢聂鲁达的诗。可我却骗了她，我根本不认识聂鲁达，我只是觉得这本书的封面很好看。」

「有好几个同学的东西不见了，宇修远他们污蔑是我偷的，她没有听信，还拉着我要跟老师去调监控证明清白。她对我太好了，可我却连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真没用。」

……

「我发现了宇修远的秘密……」

字到这儿时刚好写完了一页，林鹿泪眼婆娑地将视线移到右侧，微微一愣。

接下来的一页被撕掉了。

林鹿用手背擦掉眼角泫然欲坠的泪水，前前后后翻看了好几遍，发现这一页确实是被人撕毁了。

后面就全是空白页，再也没有写任何内容。直到在林鹿和游俞的反复仔细检查下，才终于在无数空白页中看到几个被擦掉的铅笔印。

果……果果……

果果福利院？！

“你们在干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男人声如洪钟的怒吼猛然响起。

吓得林鹿赶紧将日记本塞进游俞的胸口，然后淡定转身。

只见余西澳的大伯正站在门口气势汹汹地指着他俩，余父余母在他身后拦都拦不住。

“他们是记者，他们说澳澳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什么被人害死的！监控我们也看了，公安局的报告也写得清清楚楚，还有澳澳自己写的遗书。要是真有什么冤屈，警察会查明真相，难道警察还比不过几个狗仔？！”

余大伯痛心疾首地直摆头，“你们就是被他们骗了！他们只不过是为了抓住一些噱头好大做文章，我刚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以后都不准见这些人，怎么还引狼入室……”

敢情还是个表演型人格。林鹿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余西澳的大伯，您当过律师，那您更应该知道凡事要讲证据，您说说看，我们怎么骗叔叔阿姨了？”

听到眼前这俩无耻小儿还敢顶嘴，余大伯暴跳如雷、口无遮拦起来：“我呸！你们就是看他俩老实，哄骗他们！”

“看叔叔阿姨老实哄骗他们的，是你吧？”林鹿目无表情地盯着余西澳的大伯，冷言道，“他们怎么被哄着签了和解协议，你又从赔偿金中捞到了多少好处，你应该比我更清……”

“楚”字还没说出口，一个玻璃烟灰缸径直朝林鹿飞过来。

事发突然，几乎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只有游俞反应最为迅速，近乎本能般侧过身子挡在林鹿面前。

本就缺了口的烟灰缸擦着他的耳朵直直坠落地面，“嘭”得一声砸成碎片。

林鹿回过神，连忙拽着游俞的衣袖迫使他侧对自己，他的右耳廓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余父余母吓得惊慌失措，翻箱倒柜找出消毒碘伏和创可贴后，递给他们。

林鹿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将游俞的伤口处理好后，一声不吭拉着他走出大门。内疚不已的老实夫妻赶着要送送他们。

刚走出楼道，林鹿猛地转身，“噔噔噔”快步跑上楼，一把推开虚掩的门。

躺在沙发上的男人正笑呵呵地刷着美女跳舞的视频，被突然闯入的林鹿吓了一大跳。

只见女孩黑压压的瞳孔直直地盯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人在做，天在看，老不死的东西，你迟早会遭到报应”。

说完又像风一样跑走了。

男人嗤笑一声，全然没有将她“无能狂怒”下的“诅咒”放在心上，反而还随手给美女主播打赏了一个“嘉年华”。

*

“林记者、游记者，实在是对不住了，这这……怎么会弄成这样呢，唉，都是我们不好……”

夫妻俩万分抱歉地鞠着躬，那身形显出不像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佝偻。

雪虽已经停了，风依然呼啸刮着，不堪重负的树枝被吹折了，仍能靠着斩不断的树皮的牵扯，在狂风中苟延残喘。

林鹿缓缓道：“如果我说余西澳在学校遭遇了非人的欺辱，你们会怎么做？”

夫妻俩面面相觑，显出一丝纠结和为难。

半晌，一直沉默的老余犹豫地说：“怎么会被人欺负呢？澳澳一直很乖很听话，是不是他在学校无意间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人？”

余母也一脸踌躇，“学校、警察还有孩子大伯，都说澳澳是跳楼自杀，他们都是大人物，应该不至于骗我们吧”。

林鹿懂了，她不再劝告，只是最后提醒道：“你们要小心身边人，特别是余大伯，赔偿金下来后一定要保管好……”

夫妻俩直点头，真挚地向两人道谢：“谢谢你们了，这几天我们麻烦了太多人，给社会也带来很多不好的影响，唉，真是抱歉，要是澳澳知道了，也一定会感到愧疚”。

林鹿如鲠在喉，再说不出任何别的有意义的话，“祝你们身体健康，还有……”

林鹿将目光移向余母厚重衣物下小腹的位置，“以后一家人都能平安顺遂”。

按余西澳日记里写的，他的弟弟或妹妹还有六个多月就要诞生了，善良的男孩也曾期待见证这个小生命的降临。

看着夫妻俩蹒跚而缓慢的背影，林鹿心中堵着一口郁气难以纾解，憋得她想大哭一场。

她做不到去谴责无辜的余父余母，他们绝对是善良之人，淳朴老实、怕麻烦别人、遇事先反思自己的过错，但那善良过了头就变成了懦弱愚昧。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余西澳的案子要结案了，明天通告一发，拿钱的拿钱，庆功的庆功，就连最该关心余西澳生前遭遇了什么的父母，也被哄骗着“收了钱先安心养胎”，可想而知，等孩子呱呱落地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记起余西澳了。

“小鹿，别难过”，游俞捂着受伤的耳朵，认真地说，“只要你想继续查下去，我都会陪着你”。

林鹿瞪了他一眼，“还查查查，伤口不疼了是吧……”

她从不主张干涉别人的因果，你同情谁，就要背负谁的命运。就像是某种适用于社会的能量守恒定律。

这一次所幸小俞只是伤了耳朵，但下一次呢？与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相比，她绝对会优先考虑自己和身边亲近的人的安危。

她不能再冒险了，更不能牵扯进无辜的人。

*

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这两天的所见所闻都在林鹿的脑海里反复回放。

她本意只是想复盘这些经历，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余西澳究竟发现了宇修远的什么秘密？这个秘密是否就是导致他坠楼的关键原因？余西澳怎么会留有一封遗书呢，难道他早知道自己可能会发生意外，还是说被人逼着写下的？

另外……为什么他的日记本里会出现“果果福利院”，又为什么被擦掉，他是想隐藏什么？

林鹿被“十万个为什么”逼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在一片漆黑中，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竟不知不觉已到深夜一点钟。

她翻出和游俞的聊天界面，一时冲动打字道：“好烦啊，睡不着”。

发送出去的聊天框就像一飞冲天的信鸽，展翅的震颤声瞬间让她心神一凛。

她现在怎么会下意识地就给游俞发这种信息？深夜睡不着主动跟异性同事聊天，这是正常的吗！

好在聊天框不是传书的飞鸽，它好就好在能够及时撤回。

撤回后等了好几分钟，游俞那边都没有反应。

应该是睡着了没看到吧，林鹿终于松了一口气。

重新平躺回床上，把整个脑袋都埋进厚实的被子里，就像一只鸵鸟。

林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内心无比清楚，自己无疑是有点喜欢小俞的，但她依旧没法正视自己对游俞的情感。

她从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但她现在才发觉，自己在感情上原来也会变得瞻前顾后，这一点也不像自己了。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斩断了她纷飞的愁绪。

这个点，除了不做人的马东，还能有谁给她打电话？

林鹿看也没看来电显示，凭着肌肉记忆接通了电话，语气怏怏地“喂”了一声。

“小鹿！”

是小俞？！

林鹿不可置信地拉远手机，看向通话界面的来电人。

游俞清澈而略带低沉的嗓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在电子设备的转录下，奇幻地仿佛深夜里勾人魂魄的精怪。

“我能邀请你一起夜访附中，探寻我们想知道的真相吗？”

林鹿眨了眨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电话那头轻笑一声，接着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咯，下来吧小鹿，我在你家楼下，记得要多穿一些衣服……”

林鹿“噌”得弹起身，鞋子都忘了穿，急匆匆地拉开阳台的玻璃门，抓着护栏往外探出大半个身子。

楼下，游俞靠在车旁，打开手机的照明灯朝自己挥了挥手，像夜空中坠落地表的一颗星。

但今夜，这颗星只为自己而燃。

-

坐到副驾驶座，林鹿无意识地捏着手里的牝鹿玩偶，还觉得他们此刻的行为就像梦一样迷幻而疯狂。

深夜一点，偷偷翻进附中，只为寻找一份“无人在意”的真相。

“你……”林鹿犹豫再三，问道，“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游俞眼眸含笑，扭头看了她一眼后，又直视着前方说：“掐指一算，觉得某人今晚肯定会难受地睡不着，所以我一直在等……”等小鹿的消息。

他等到了，是不是说明自己现在在小鹿心里确实有些不同了呢？

林鹿呆呆地“哦”了一声。原来真能有人如此了解自己，以前的她只会觉得恐慌，而现在，她竟感到了一丝甜蜜。

爱情，真的是好可怕的东西，竟然会吃掉人的脑子。

但是游俞从没有说过他喜欢自己，他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向自己坦白他就是“水中鱼”的秘密。

林鹿歪着头想了一下，“如果你喜欢一个女孩，但你预感自己可能随时会出事，你想给她留一个东西，你会藏到哪儿？”

游俞没有丝毫迟疑地说：“附中大礼堂的后台休息室”。

啊？余西澳为什么会把东西藏在哪里？

“他和南知在那里发生过什么吗？”林鹿皱着眉问道，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游俞一愣，“啊，原来你在说余西澳和南知啊！”

“那不然呢？”

“我以为你在说我……”游俞下一秒就噤声，慌忙找补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东西藏在我第一次遇到她的地方，或者是对我们彼此来说都很有意义的地方”。

这样吗？林鹿捏着下巴想了想，对余西澳来说有意义的并且和南知有关的地方……

聂鲁达的那本诗选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东区的自助借阅室？！

林鹿惊喜地抬头，正要夸夸游俞，只见他满脸绯红的模样。

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刚才与他的对话，一瞬间，她体内某根神经突然被打通了，过往的只言片语像线索碎片一样串联在一起。

——我会把东西藏在我第一次遇到她的地方。

——附中大礼堂的后台休息室。

——其实我们很早就见过了。

——我在后台撞见过你。

——0903，我的梦想。

——我很喜欢我的搭档记者。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第 4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