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没看错
不似枫漓这般失魂落魄，璟然似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最多不过是有几分沉默，像极了年少坎坷不顺时的模样，仿佛只是在琢磨些什么翻盘之策。
日前，羽瑟的尸身就在怀中，璟然无心顾及礼数周到，连招呼也未同御山诸人打一声，不过将枫漓托付给蓝玄，便连夜带荆稞和终于醒酒的灵儿下了山，此时几人已然入了山脚下的小镇。
荆稞看看抱了面碗在车上陪羽瑟的灵儿，再看看对面坐着一声不吭的庄主，只觉这几日实在是叫人喘不过气，周遭人声鼎沸，天下人皆不晓得他们躲过了多少可能的浩劫，还在津津有味讨论着日前御山周遭的风云变幻，全然不知他们看到的已是被层层叠叠的阵法削弱了千百倍的场景，只当是有什么仙师进阶，又或是在斩妖台结果了什么了不得的妖魔……
念及被留在御山的枫漓，荆稞也是恹恹，干笑着同璟然搭话：“庄主，沐公子会好起来的吧？”
璟然虽然话少，但看起来倒是与寻常没什么区别，也不会不答荆稞的话，且这话总要说出来，好似听在耳中才更能叫自己安心：“他自然会，定然会。玄门奇技，我差御山多矣，有蓝玄尽心，他的魂体也能滋养得好些。”
荆稞想到羽瑟死时的场景，颇为心有戚戚，但晓得自家庄主心中也难受，哪敢深提，只想说到别的要紧事去，让璟然分分心：“庄主，这自从咱们下山，处处都在说新帝事成的事儿呢。”
提到同自己筹谋有关的要紧事，璟然果然转了心神，吃了口面答道：“不错，一路是听说了不少，也是意料之中。”
荆稞见璟然肯同自己聊，连忙接着问道：“那咱们安葬过冷姑娘，是不是直接去武城接夫人？”
璟然因着前事，对婉惜很有几分不待见，心中闪过一瞬的烦躁，这才抬起头来，很是不解地看着荆稞：“这说的什么话？去武城接？”
荆稞一听就知道，自家庄主方才根本没听到邻桌的七嘴八舌，只好解释道：“方才我听说，慕艾山庄的当家夫人已经和圣上相认，如今是初明长公主了。”
“你说什么？”璟然闻言当真是惊着了，“婉惜和圣上相认了？”
荆稞是外男，又素来在外打点生意，和婉惜交集不多，但听闻此事也觉有些奇怪：“是啊，听说夫人竟是与今上一道入的武城，也不知今上是何时派人将夫人接走的。”
自然不会是路骁特意派人在事成之前去接胞妹，更不可能是婉惜主动跑去找路骁……
璟然心中一凛：“我记得，去寻生泉途中，曾接过管家的信，说婉惜丧子后消沉许久，宋大夫还道她郁结于心，怕不大好了？”
“是啊。”荆稞不知璟然怎地忽然提这个，回想起来也觉得有些纳罕，“但后来似是想通了，振作起来后倒是比从前更……”
“更得体，更大气，更像名门贵女了。”璟然揉了揉眉心，脑子里越发乱了，不得不疑心一种可能，“此处，似是还在御山护山大阵之中？”
荆稞点头道：“不错，再行个小半日，约莫就离了阵了。”
璟然急于求证心中猜测，当下放了竹筷，剩下的餐食也不吃了：“走。”
荆稞见璟然那难得匆忙的样子，直觉有大事不对，也不多言，找掌柜的打包了些干粮便跟了上去。
璟然一颗心忽上忽下，打马在前，时不时朝后头的车架瞥上一眼，若自己所料不错，如今的那位，已经不是婉惜了，而是真正的路婉馨。御山护山阵法年年岁岁都运转着，管他魑魅魍魉还是妖魔鬼怪，没有秘法根本靠近不得，但若离了这护山阵法，真正的冷羽瑟，是不是，也能回归本体了？
回应璟然猜测的，是灵儿不可置信的惊叫。
璟然暗自叫糟，正要吩咐荆稞去好生打探一番如今的“夫人”，就见他一溜烟跑向马车，去关切心上人了。
灵儿指着悠悠转醒的羽瑟直哆嗦，又哭又笑，跟着就一把抱了上去，倒是吓了羽瑟一跳。
透过翻飞的车帘看到这一幕的荆稞，脚下一个趔趄，也惊呼一声，脱口而出地喜道：“原来没有魂飞魄散，真是太……啊！”
璟然一跟过来就听了这一句“魂飞魄散”，对这说辞很是忌讳，一巴掌拍到荆稞后脑，斥道：“胡说什么，不吉利。”
荆稞满心惊喜，也没瞧见马车中的羽瑟一脸惊惶推开灵儿，摸着后脑朝璟然笑道：“是我眼拙，那会儿的场景像极了书中说的魂魄碎散，还以为……呸呸呸。”
璟然却是一面关注着马车内的情况，一面连最后一丝不确定也消散了去，正要好生思量同自己“夫人”的前路，就被荆稞一句话攫住全副心神：“你说什么？什么魂魄碎散？”
“就像古书说的，有些光点汇聚成了冷姑娘的身形，后来渐渐……庄主！”荆稞见璟然脸色有异，越说声音越小，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璟然只觉这日头照得人都有些眩晕了，勉强定了定心神，又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荆稞来扶的手，沉声问道：“枫漓也看见了？”
“应该，是瞧见了。”荆稞想起那场景，还觉得有些心酸，“沐公子那个样子，真是哀莫大于心死，啊，我这就去告诉他，冷姑娘还没……诶，庄主？”
璟然心乱如麻，翻身上马就疾驰而去，心中默念：沐枫漓啊沐枫漓，你可千万别出什么纰漏……
荆稞本想去追，又不放心灵儿和羽瑟，正想架起马车带她们一同回去与枫漓聚首，就发现车里两个姑娘的神色，半点没有大难不死后的惊喜和亲昵，反倒是满满的惊疑和迷惑……
璟然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急切过了，生怕有负羽瑟生前所托，一面夹紧马腹，一面暗自对自己说道，羽瑟这样的姑娘，绝不可能如此轻易消散于天地，她定有法子活下来，更何况，当初为去鬼界，她还用过凝神聚魄的紫熔胆，哪怕当真魂魄消散了，那消散的魂魄也定能聚得回来，定能！就怕枫漓想不开，还在虚空中拼尽全力修复魂魄的羽瑟若是见了，恐怕也就……
蓝玄自师祖处领了修复魂灵的仙草，正熬着药，就瞧璟然着急忙慌赶了过来，不禁有些奇怪，话未出口，就被璟然擦肩而过，没趣儿地摸了摸鼻子，跟了过去。
璟然难得如此没有风度，一把推开枫漓房门，见孤狼正睁着眼发呆，终于松了口气，抚了抚疾跳的心口，坐下来自斟一杯茶水，润了润喉。
蓝玄只觉莫名其妙，枫漓却是扫了扫璟然眼底的情绪，忽地低头轻笑了一声：“看来，我没看错……”
“……”
璟然手一僵，暗骂自己疏忽了，正想着如何安抚，就又听得孤狼说道：“你放心，我不敢死，我等不到，总好过瑟儿等不到。”
枫漓话落，又哆嗦着四肢趴了下去，闷咳两声，显然是勉力压抑着，不敢咳狠了，生怕牵动本就支离破碎的魂体。
璟然以掌扶额，心道这辈子所有的揪心和怅然，大都是奉送给你们这对痴人了，末了还是认真加了一句：“毕竟服过紫熔胆，总还有不小希冀。”
枫漓心中自有打算，轻轻发出些粗沉的鼻音，是啊，哪怕只是万一之希冀，也不能再叫瑟儿伤心失望，不能再叫她等不到自己，更何况，瑟儿的依仗不仅有紫熔胆，不是么？这希冀，也不仅仅是万中有一，不是么？
蓝玄听到紫熔胆，心中才起了些波澜，难不成，他们是怀疑冷姑娘的魂魄出了事？
璟然既然回来这一趟，就自然是要弄个清楚的，看着枫漓喝了药睡下，就将蓝玄拉到外头，问道：“那日你也在殿上，该是听到言渊说过，为了旸依，这法阵中本就加了护魂的子阵？”
蓝玄点了点头：“不错，人族魂魄娇弱，若无护魂子阵，怕是撑不过阵眼处的术术撕扯。你们这是担心羽瑟魂魄受损？按理说有了护魂阵，她……”
璟然见蓝玄说到此处脸色也起了两分犹疑，顿时心下一个咯噔：“怎么不说了？还是说，那护魂阵的效用，只及于金玉那个阵眼？”
“不不不，这子阵是慕容师兄亲自刻画的，想必……”
璟然还有什么不明白，蓝玄跟自己一路去瘴林，对这法阵中的一些细节知之不清，自己不问，他也想不到那里去。
“为保护魂阵的强劲，其阵眼便在整个法阵的阵眼之处，无论是对旸依，还是冷姑娘，效力自然是一样的。”言渊听守山弟子说了璟然复返之事，顾不上疗伤就寻了过来，“我与旸依神魂相通，阵成之后，她的魂魄确是有惊无险，还好生同我道了别。”
“有惊，无险。”璟然低声重复，倒退两步，离言渊远了些，轻笑道，“她的魂魄只是寄居于神器，羽瑟的魂魄却是与魔力融合至深，连她都有惊了，羽瑟还能好么？我便告诉你们，荆稞已亲眼看见，她的魂魄消散了。”
言渊无言以对，藏在袖口中的手紧了紧已然破碎的玉佩。
璟然直视言渊双眼，低声问道：“你们早知会如此是不是？只不过，纵是如此也改变不了什么，是以干脆就不告诉我们了，是不是？”
言渊心下有些难堪，解释道：“我们已全力护卫她们的魂魄了，我也没想到……”
“是没想到，还是假装不存在？”璟然仍旧笑着，摇了摇头，不很生气，反倒体会到几分羽瑟说的话，又或者，是自己多年前也曾有过的感受，本没什么好万分期待的，也就根本谈不上大失所望，若是羽瑟还在，恐怕也只是漫不经心道句，此事再正常不过。
“罢了，于你们而言，也只能如此。”璟然摆了摆手，自顾自去了，也无心深问枫漓究竟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才会就剩一口气，毕竟，不问就是不知内情，就有无限遐想，就可以告诉自己，枫漓定是也施了什么秘法，加之紫熔胆的效用，那姑娘的魂魄定能得以保全。
说是自欺欺人也好，有些事，想得太明白，不过是自讨苦吃，就像几日前，璟然只听有了护魂子阵，就刻意不再去想羽瑟和旸依情形不同，只告诉自己羽瑟会好好的轮回转世，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御山诸人？
谢绝言渊相送，璟然孤身一人下山，满眼碧草，竟忽然在这暑日觉出些凉，难得地缓下步子，尽力放空思绪，一步一步，才发现，已经多年不曾如此。这么些年，每走一步，每去一处，每说一句，甚至每一次笑，每一次愁，都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