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因由
羽瑟睁开眼，看到一方熟悉的界碑，界碑上那幽绿色的“鬼”字昭示着，自己这回是死得透透的了。
撑起身来，羽瑟只觉轻飘飘的魂体透出万分的酸麻胀痛，不过转瞬，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涌遍全身，整个人，不，整个魂魄都舒坦了。
想起先前自情郎怀中离世，羽瑟眼神黯了黯，对枫漓心疼不已，只盼来生当真能如愿厮守，必得想个法子记得此生才好啊。
此次不似先前伪装身份闯地府，羽瑟感觉到了界门对死者天然的召唤和压制，无论心头有多少小九九，魂魄已不由自主规规矩矩排起队，侧首望了望，唔，同先前那次来时没什么分别。
看着攒动的人头，阿不，魂头，羽瑟忽而想起，既然自己到了鬼界，旸依也该在啊，可任凭羽瑟借着从前吃过的万年黎根作弊，朝前朝后瞅了老远，一张张清晰万分的脸却没一个是好友，心中不禁嘀咕，看来并非是错觉，自己死后，魂魄确曾濒临灭绝，大抵是阵法刚烈，自己服过紫熔胆才逃过一劫，那，旸依呢……
不等羽瑟多想，效率极高的队伍已前进老远，在临近界门之时，原本只需拉着被凭空缚住双手的自杀者另起一队的鬼界官差打眼一瞧羽瑟，便神色一凛，跟着便见他拿胳膊肘捅了捅“同事”，另一散发官差遂也抬头望来，神情很是玄虚。
羽瑟心道不妙，一时间觉得这披头散发的鬼差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散发鬼差正是当初曾起过诓羽瑟与其双修念头的燕已，直直走了过来：“你，冷双什么来着……跟我来。”
要遭！
这可不正是当初在往追城“火”屋，告知自己和狐狸被阴犬啃了就能投胎的那位……不记得叫什么了的修士？！
“鬼界箭矢留下的痕迹。”燕已见羽瑟似乎露出了怀疑自己要告黑状的敌意，连忙指了指她腰侧，“看在我们鬼修眼中，实在过于打眼。”开什么玩笑，原来当初看上的姑娘竟就是君上严令道但凡见着必得带去见他的侵入者……
“？！”卧槽，阴沟里翻船！
羽瑟属实没想到这个茬儿，正想说点什么，燕已已断然道：“冷姑娘还是莫要想些有的没的，君上听闻有人敢闯鬼界，早就下令群鬼盯着了。你想强行逃脱也好，想投机取巧也罢，还是先考虑考虑整个鬼界的修士是不是瞎是不是傻。”
“……”得，这下栽了个大的，毕竟是人界头任君主严琦升级的冥王，大抵不会是什么善茬儿吧，唔，记得他爱重发妻来着，是不是可以打打感情牌……
说不紧张是假的，若是从前的羽瑟，那是要打要杀毫不在意，但如今羽瑟心心念念都是早日投胎去寻情郎，便生出了许多害怕失去害怕出岔子之类的念头，一时间可谓是焦灼忧切。
站在鬼界大殿中央，远远环绕在四周墙壁上的不是青面獠牙就是异形头骨，羽瑟显得尤为娇小脆弱。
羽瑟强装镇定与严琦对视不到一分钟，已然出了一层薄汗，心中直打鼓，正想干脆先发声求个饶呢，严琦便开了尊口：“你胆子不小啊，嗯？敢闯吾地界？”
“自然是不敢的！”羽瑟少有地“能屈能伸”，“若知如今统领此界的是君上，便是再给我几个胆子也是万万不敢的。恳求君上莫要跟小小年纪的人族计较，饶了我吧？”
“饶了你？呵，上嘴皮碰下嘴皮便想让本尊饶了你？你小小年纪便能干出此等大事，岂不是显得吾鬼界众修士更不顶用？”严琦不禁失笑，“你若坦白从宽，便免你在鬼界将各路刑罚全尝一回如何？”
“……”奶奶个熊，意思是坦白了也可能只是把溜达全十八层地狱降为溜达十七层呗，羽瑟腹诽，面上却是笑意不改，乖乖答话，“君上对上古大战知之甚祥，想必晓得魔力被天神翎深封于魔音琵琶之事，那封印于数年前意外破开，魔力四溢，当初我们怀疑有魔力附于五叠门弟子收藏画卷，奈何那人死了，故而来寻他问个明白。”
羽瑟心道，这严琦当初也是六界混战时的一方首领，想必多少能赞同自己这个出发点吧？
果然，严琦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如今如何了？”
“五大魔力已尽除。”
“哦？”严琦这才惊讶了些，不过几年时间，便有什么能人异士将魔力尽除了？
不过已经时过境迁，且魔力再如何折腾也下不了鬼界，与自己当真是没有丝毫干系了，严琦又问道：“似你这般连鬼界都能闯上一番还毫发无损的，怎地不过两年就咽气了？”
“……”并不是毫发无损好吗，羽瑟默默吐槽，直言答道，“水属魔力附于我身，除魔大阵少不了我，入阵必死。对了君上，请问是不是有个叫金旸依的来过？她是我好友，也入阵了，但方才未能碰上这姑娘，实是叫人担心。”
“……”还敢问起本尊来了？倒是很把自己当回事……
严琦虽不满，但鉴于自己也想知道那个入除魔大阵之人有没有连魂魄渣子都不剩，便瞥了一眼身边下属，只见那鬼修捧着一个形似记录本的东西翻了翻，点头答了一句“已然投胎”。
羽瑟心下一松，突出一口浊气，又笑着对能顷刻捏死自己的冥王双手合十拜了两拜。
严琦瞅了瞅羽瑟的魂体，更准确地说是羽瑟魂体外侧，对她更起了一丝兴趣，“那与你同闯鬼界的男子呢？也入阵而亡？”
“他自然没我这般运数不济，活得好好的呢。”
“他是谁？”
“慕艾山庄庄主盛璟然，君上想收拾他怕是还得等上几十年。”羽瑟说着，忽而想起自己赠与璟然的心头血，不确定道，“几百年也说不定。”
“……”严琦不料看似重情的羽瑟竟如此轻易说出璟然身份，哼笑一声，“当初听说你自愿为情郎挡了一箭，还以为你会抵死不愿吐露他的身份，不成想你竟如此寡情？”
“他不是我情郎！”完蛋！这个严琦肯定见不得薄情人，羽瑟赶紧解释道，“我赶着投胎才是去找情郎。再说了，那盛璟然在鬼界没少被鬼魂抓伤，我就是不说他也逃不掉啊，那我还装什么肝胆相照两肋插刀？更别说我虽与他投契，但赶着去见情郎，万万没心思为他受什么严刑逼供。”
“……”这丫头，有意思，很有意思。
严琦这几年早已从源源不绝的亡魂口中得知异界来魂之事，既然她能得水属魔力附身，那自然是个极佳的修行苗子，加之这“非伪君子而真小人”的脾性很对自己胃口，难得起了爱才之心，“你可愿留在鬼界？本尊可许你……”
“不愿。”羽瑟不待严琦说完，便断然表态，“当初来尊界实是情势所逼，还请尊君见谅。君上若是气狠了，怎样惩罚我都好，只求看在都是有情人的份上，消气后能放我转世投胎，那个人在等我，不管经历什么都好，我一定要去找他。”
若是羽瑟就此答应，严琦也说不好自己会高兴还是不愉，毕竟如她所说，自己是有情人，自然又看不上愿意为了其他什么而放弃情郎的人，但是……“那个人？你那情郎是人族？”
“？”羽瑟当真纳闷了，这冥王是能掐会算还是已经接见过自己什么故人了，“君上所料不差。他不是人，是妖。”
“为了他，你当真什么都愿意承受？”严琦又看了一眼包裹在羽瑟魂魄周围的那一重幽蓝的坚韧的妖族半魂，并未点破，只是问道，“哪怕是魂魄撕裂的苦楚也甘愿？”
“若只是这般苦楚，自然没什么好怕。”羽瑟抿抿唇，“但求君上莫要当真让我魂散天地，哪怕是给我撕裂无数回再拼上呢，只要能让我转世去寻他便好。”
“……”你以为把魂魄撕裂了再拼上很容易？
严琦其实已然动容，但寻思着闯了本尊地盘还敢拒绝留下给本尊效劳的人，总该吃点教训，放言道：“若你执意投胎，本尊也不拦着，但你来生要经历父母早殇自幼孤苦万千磨难，才能消吾心头之气。你可还坚持？”
羽瑟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现代的遭遇，恐怕正是由此而来，不禁苦笑，而后释然：“自然坚持，再如何苦痛难耐都值。”
严琦被羽瑟的笑颜晃了一晃，冷不丁想起发妻，有些心软，但说出去的话是万万没有收回的道理的：“你倒干脆，这样吧，本尊可许你一个要求，你想要什么？”
“记得他。”羽瑟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到，笑意更是没了半分酸涩，“别让我喝孟婆汤行么？我想记得，全都记得，求君上让我带着记忆转世，而且能遇到他和其他我在意的人，他是……”
“……”某些传说还真是深入人心，严琦打断道，“想得还挺美。哪有什么孟婆汤，轮回转世如初如新，至于亲疏情仇，大多是累世修来的缘分，此乃天道。”
见羽瑟眼中光亮迅速黯淡，严琦笑得有些兴味：“但既然你有此求，吾许你濒死时便能记起这辈子，你放心，往后不好说，但你那受尽苦难的来生不会少了濒死之时的。”
“……”不知该哭该笑，羽瑟寻摸着，大概是只有濒死了，魂体才能接近鬼界，这严琦才有作弊的能耐吧，也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就能被他激活此世回忆呗，所以对下辈子来说，半死不活反倒是好事了呗……
看羽瑟被噎住的模样，严琦莫名有些畅快，又不禁有几分好奇，不知她历经惨淡后世再来鬼界时会不会后悔，大手一挥，送她轮回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