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

要怪我？

回忆起往事，夏悠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她没有迎接越前龙马的目光，而是转头朝迪诺使了个眼色：“西蒙。”

短短两个音节自她的口中吐出，迪诺也是一怔，随即了然：“怪不得，原来是那件事。”

西蒙，谁都不会忘记西蒙——五年前，彭格列第十代首领的继承式前夕，第十代雨守山本武被人发现于并盛中学遭遇袭击，险些伤重不治。

幕后黑手宣称是为了抢夺彭格列至宝“原罪”而来，本已拒绝接任黑手党教父之位的泽田纲吉连夜奔赴，又在继承式当天惨遭大地属性的西蒙家族袭击，众目睽睽之下被对方夺走了家族至宝，连七枚彭格列指环都毁于一旦。

新旧势力的交接本就意味着动荡，继承式上的剧变更引得无数势力蠢蠢欲动，整个黑手党世界都为此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

第十代家族危在旦夕，其他任何事情都必须在这件事面前让路。隶属于彭格列的所有势力同时行动，山本武遇袭的第二天，夏悠就和迪诺一道火急火燎地赶去了并盛。

当时的紧急程度就算是现在想起来，也能让人冒出一身冷汗，谁还有功夫去注意别的事情。迪诺岂止是对越前龙马毫无印象，他连当时夏悠身边还有个人都不知道，只能礼貌地说这些客套话：“原来那个时候你在啊，越前君。那个时候，家族里遇到了非常危急的事情……”

夏悠瞥了他一眼，开口提醒道：“他知道的。”

“知道什么？”迪诺没有反应过来。

夏悠攥着饮料的五指忽地收紧，随手将易拉罐捏成了一张薄薄的铁片：“我和泽田纲吉的想法不一样，我不喜欢隐瞒。所以从一开始，从我国中入学之前，第一天认识他的时候就已经告诉过他了。”

她将铁片扔进垃圾桶，抬手指了指越前龙马，又指了指自己，目光和语气一样平静：“他知道的，我是一名黑手党，你当然也是。”

迪诺：“！！”

迪诺：“！！！”

加百罗涅的两位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迪诺震惊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越前龙马，一时没明白既然连黑手党这个核心问题都能摊开了讲，那还能有什么矛盾？

“西蒙？”

在场四个人中，只有越前龙马一个人不知道西蒙是什么，他的眼帘往下垂了垂，看起来不太高兴。夏悠当然能察觉到他不太高兴，但她又不会为此觉得愧疚。

早就说过了，就算不告而别会显得过于冷酷，那也是必然的、唯一的选择，因为放在天平两端的，是连对比都毫无必要的事物——这话要是真的说出来了，那可就真的太伤人心了。

我是想要得到他，不是想要气死他。夏悠的情商如有神助般上线了，她没有把心底的想法展露出来，转头轻飘飘地说：“是西蒙家族的事情，有些复杂，但我会告诉你的。”

“真的？”

夏悠撇了撇嘴：“不信就算了。”

她经常在不想解释的时候装聋作哑，但要是真的开口了，那便不会说假话。得到承诺，越前龙马放下心来，脸上总算是露出了那种惯常的、隐约带着点傲意的笑容：“那我等着。”

夏悠忍不住跟着笑了笑，神气活现地打了个响指：“不用等着，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她区别对待得明明白白，说完这句话，就不客气地拿斜眼去看旁边的迪诺和罗马里欧，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好了，先生们，年轻人们有悄悄话要说，你们就不要跟着了。”

这是要赶人了。罗马里欧宽容地微笑了一下，拉着旁边还想再听听的首领就往反方向走：“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BOSS。你们两个玩得开心。”

“拜拜~”夏悠愉快地跟二人挥了挥手。

迪诺和罗马里欧一走，这条石板小路上便重新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越前龙马也彻底摘下了口罩和墨镜。夏悠假装不经意，实则非常诚实地一直观察着他的脸。还好，一下午的阳光还不至于在他的脸上晒出一个墨镜印子，保住了这份英俊。夏悠深感庆幸，说话时语气也温和了两分：“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这家伙从中学时代起说话就经常只说半截，坦诚是真的，只说自己想说的事情也是真的。越前龙马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从最直接的问题开始：“你为什么忽然退学了？”

一来就是这么致命的问题，夏悠下意识地咋了下舌，按理来讲她不该和外界的人说那么多，但作出承诺还不到一分钟，她总不能现在就开始反悔：“直接原因是因为西蒙家族。我记得读书的时候应该告诉过你，我隶属于彭格列家族？”

越前龙马点了点头，见他还记得，夏悠便继续说了下去，尽量将黑话转成了黑手党外的普通人能够理解的话：“西蒙家族袭击了我们，家族的宝物被夺走了，教父受伤，继承人的守护者——呃，你就理解为不可或缺的，除了教父以外的最高层吧——重伤不起，再有下一次受创家族就会被逼至绝境。情况太危急了，任何可以动用的力量都必须立刻回到家族。”

“然后那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发生了可以说是决定所有人命运的一战。”想起川平和彩虹之子们，夏悠耸了耸肩膀，半开玩笑地说道，“说起来，我们可算是拯救了世界呢。”

年轻的美网冠军听得很专注：“所以从那以后，你就没有再去过学校了。”

“哦，在那以后我失忆了。”

夏悠随口答道。

越前龙马的脚步一下顿住了。

惊讶自他的眸光中蔓延开来，这个回答过于戏剧化得像是开了一个笨拙的玩笑，但是夏悠的脸上找不出任何是在和他开玩笑的意思，她本来也是从来不撒谎的人，无论听起来再离谱，这也是唯一的答案。

越前龙马错愕了半晌，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个究竟：“……失忆？为什么会失忆？”

夏悠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事情，对方目光里的震惊太过明显，反而是让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试图把这件事描绘得轻松一点：“要说为什么……拯救世界总是要付出代价吧？与‘世界毁灭’相比，这已经是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了，其他人付出的代价都比我严重太多了。”

“况且，连失忆也只是暂时的。”她努力想让话题显得不要那么严肃，故作轻松地说道，“如今我的力量和记忆都恢复了，你看，我记得你，也记得上学时的事情。”

她的努力看起来是失败了，稍许的沉默在四周蔓延开来，夏悠隐约感觉越前龙马的视线并未落在自己的脸上，她在不自在地摸着脖子，对方的视线便也跟着她的动作落在上面。但那股夹杂着不明意味的探视转瞬便消逝了，年轻人稍顿了一下，说话的时的语气比方才低沉了些：“抱歉。”

抱歉？

为什么他要说抱歉？

夏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答案，她一向不擅长揣测他们道德感高的人的心思：“为什么要说抱歉？因为你觉得问这个问题戳到了我的痛处？觉得因为失忆不能再享受校园生活很可惜？”

她轻哼了一声：“我的痛处倒也还轮不到这件小事。再说了我完全不留恋学校生涯，就算我没有失忆，那以后我们也做不了同学了。”

“就像你现在为什么没有在读高中准备考大学，而是在这里？是因为老师和同学们对你不好，你的校园生活过得很糟糕吗？不可能吧？那当然是因为比起学业，或者是和同学一起经历青春的校园生活，网球对你而言要重要千万倍。不管你的学生时代有多美好，你都一定会舍弃它进入职业生涯，二者根本没有权衡的必要。”

她的语气总是格外尖锐，但倘若是用网球来类比的话，就确实很容易很理解了。越前龙马认真地听她说完，思考了一会，不再拘泥于这个问题，转而问道：“那么，夏悠，你想做的事情做到了吗？”

“当然。”

夏悠一挑眉毛抱起了胳膊，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带着点嘲弄的笑意，故意道：“如果没有办到的话，你就不可能再见到我了。”

语气倒是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带过了这几年的经历，就是内容听起来感觉挺危险的。夏悠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面前的天才少年却好似没有察觉到这句话透露出的暗示，并未像之前那样问个究竟，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笃定地点了点头：“不错嘛。”

夏悠却忽然恍惚了一下，某种熟悉感自脑海中一掠而过，什么时候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夕阳渐渐地落下去了，暮色中可见度在逐渐降低，海风裹挟着夜晚的凉意，吹得人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夏悠倏地抬起头，借着夕阳去看他褪去了稚气的侧脸，随着年龄增长脸部线条逐渐变得硬朗起来，长大后的模样熟悉又陌生，确实是这个人，也确实是这张脸，但是和记忆里的样子总有些对不上号，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得像是要灼伤人心，闪烁着永不熄灭的骄傲。

“说起来。”她忽然福至心灵，笑嘻嘻地提起了话头，“比起我的失忆，我本来更以为你会忘了我的。”

大概是因为刚才得到了肯定，夏悠的脚步也跟着语气一道轻快起来，踢飞了路边的一粒小石子，夸张地伸出双臂比划道：“那天在宴会上看到你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过去这么久，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越前龙马疑惑。

夏悠眼珠子一转，想起了自己到底是为了谁才来的佛罗伦萨，决定说些不要钱的好话来烘托一下气氛：“因为你已经是大明星越前龙马了，认识的人那么多，我们又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了，就算记不起来我是谁，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越前龙马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刚想要说什么，忽然灵光一闪，不答反问：“那你是为什么？”

“要是说很久没见的话——”感觉自己抓住了夏悠的漏洞，越前龙马的语气有些得意，“你不也一样吗？”

好家伙，夏悠顿时反应了过来，这是把问题踢回给自己了。幸好她从来不会觉得尴尬，于是脱口而出：“那不一样，我很早以前就在观察你了。”

“？”越前龙马噎了一下，表情有点复杂。

……

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越前龙马将她送回了酒店楼下。

夏悠刚在门口挥别了他，一只脚已经迈进了电梯，又跟地面烫脚一样火速折返回来，她追出轿厢，掏出手机急切在越前龙马眼前晃了晃：“我可以打给你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留给你电话？”

越前龙马反问。

“太好了！”夏悠雀跃起来，一溜小跑又蹿回了电梯，用力朝他挥了挥手，“那之后再说！”

她保持着笑容，看着电梯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才一下子垮下了嘴角，恢复成平时面无表情的状态。门外门内仿佛将她割裂成了两个人格，夏悠将握在手中的手机拿起，翻到了下午拨打过的那个通话记录，把那串电话号码存入了通讯录中。

字符在屏幕上反复地输入又撤回，夏悠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了备注为他的全名。“越前龙马”几个字躺在她寥寥几人的通讯录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夏悠多看了两眼，熄灭屏幕将手机揣回了兜里，走出了电梯。

不要着急，这可是越前龙马啊。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