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着，这个最安心的姿势并不能让他放下心来，他的脊背抵着木板，相隔一层薄薄的布料，寒气从身后透进来。他无缘无故地感到一种慌乱的情绪，他心想或许是密闭和黑暗空间给了他心理暗示。他控制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大量消耗密闭空间中为数不多的氧气，慢慢地建立可以给他自信心的理性思考。紧接着，在他度过不长的慌乱期后，听到了第二种呼吸声，隐藏在他的呼吸之下，像二重奏。稳定的呼吸声，他刚刚竟然没有注意，看来他所在的地方并不像他所预知的那样狭小，还躺着第二个人。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距离他上次被牵手不知是什么时候，他本该害怕的，但温度像镇定剂一样注射进他的体表以下。

“你的生命在死亡之外。去找到...去找到终点吧。”

那熟悉的腔调和咬字方式，正是他自己的声音。于是他怀疑自己在缺氧的环境下出现幻觉了。然而肌肤的触感，如此真实，直到随着话语渐渐微弱消失。在黑暗中，他想象着，另一个自己和他以同样的姿势蜷缩着，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他的话像某种咒语和预言。

没有“他”存在的证明了。他的双生子消失在黑暗中。

不，不可能是剧情，剧情不可能安排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来这讲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而且看上去和大螯村的背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密室知道棺材内的对话吗？他不由地想到，那必然是没有，否则不会让自己听见。所以，可以合理地推测，是一个和自己相同的人以某种方式规避了密室的控制，嵌入了密室的剧情中，在这困在棺材中的短短时间内和自己进行对话。

先假定此人也是自己，可能是一段时间后的自己，也可能是另一个时空的，这些猜测先搁置在一边。那么，他说的这句话的意义在于提示。可这个提示未免也太模糊了一点。生命在死亡之外？什么意思？难道自己不会死吗？终点又是什么意思，当他抵达了终点，迎接他的是真正的死亡吗？不，难道他就这样自己上赶着去送死？真正的死亡对他没有什么好处。那么，终点想必是别的含义。也有可能，是未来的自己经历了某些事情，所以利用漏洞来告诫过去的自己，有必要在某种情况下迎接死亡，因为事实上不是真正的死亡，可能是为了通关某个剧情的需要。这么一想，倒也是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此外，还有一个一直困惑着他的问题。为什么便签上的字迹和他自己的笔迹是一模一样的？在无数次的密室中，他总是强行使自己忽略掉这个问题。他是特殊的，他和密室有着一种特殊的联系，这种联系甚至干扰到了密室。他突然又有了个颇为大胆的想法，如果说，密室中的便签上的字迹，乃至整个便签的体系，都是一种干扰呢。这个干扰，无缝衔接到了密室的剧情中，没有被排斥出去。它对于推动剧情起到了良好的推进作用，因此密室没有把它作为病毒查杀出局。但他又是怎么把纸条塞到剧情之中的，不光是自己有小纸条，所有人都有一张特殊的便签。又或者，所谓的便签其实是他留下的记录，巧妙地暗示了通关的方法，降低了通关的难度。等等，那前几周在电梯间又是怎么一回事？没有纸条，电梯间上处处充斥着恶意的棱模两可的提示，却又自相矛盾地出现了隐晦但正确的话语。

他好像知道这种奇怪的割裂感从何而来了，这是密室和他的博弈。

在那个电梯间里，密室的杀意真实存在着，迫不及待地想把他送入地狱中去。

他安静地思索了一会儿，觉得空气耗了大半了，于是曲着手臂推开了棺材盖。双脚踩在坚硬的石板上，这是祭坛，他果然重新回到了大螯村。

很荒谬，无异于看见囚徒戴着镣铐起舞，姜州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比喻，这当然不是他的首创。他知道贫民窟是什么样子，电视上都有，是现实世界的电视上，衣衫褴褛的老人小孩，麻木地望向镜头，习惯着自己如蚁般渺小而卑微的生活。他也“知道”这里的电视上的四环是什么样子。时大片的平房，在白天，小孩子们快乐地跑来跑去，做着各种简单而有趣的小游戏。大人们排着井然有序的队伍，有说有笑地去工作。他以为这是假的，不过是用来宣传的东西，给大家洗脑，人人拥有和平快乐的生活，即使你住在四环。

可如果这是真的呢？

姜州看到一群去五环上夜班的人，穿着灰色的工作服，大声说着话。他零零碎碎地听到什么总理又讲了什么话，有新的补贴，更好的教育方针出台了，谁家的小孩子到了该去学技术的年龄。对生活的希望简直要从语言里飞出来。

姜州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何知君说他们是不会从那个洞中离开四环的，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这样的事，他们根本就不懂比现在更幸福的幸福。

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姜州想到了何知君手中的纸条，对于这些人而言，被剥削着的和平还是流血的自由，哪个更加让人感到幸福呢？

或许他不该为了这些NPC思考太多，毕竟他只要逃脱这个巨大的密室，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猎刀（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