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一日悠悠，一如既往地清闲，偌大的庭院中仙侍们三三两两聚着洒扫，聊得正欢。

唯有一名侍女坐在台阶上拖着脸，满面愁容。

这样的情况不知维持多久，一仙侍看四处无旁人，终于开口小声询问：“欸，你看看晚彦，她平时不是最会说了吗？怎么今天这么沉默还愁眉苦脸的。”

“你不知道啊，她被调去桃瑕殿了。”另一仙侍应和道。

“桃瑕…这不是仙帝赐给聿卿仙君的仙殿吗？那里没有主子需要伺候，也没姑姑们看着，岂不是个美差事？”

“你这消息可太不灵通了，我猜，没准一开始她和你想的相差无几。”显然知道不少小道情报的仙侍在众人感兴趣的目光下杵着扫把，瞥了眼台阶，又故作深沉道：“那里现在，可住着聿卿仙君在人间的发妻呢。”

“什么？那个聿卿仙君居然有仙侣？”

这意料之中的反应让被围在中间的仙侍更加得意地点头：“对吧，我当时知道的时候也跟你们一样吓了一跳，据说那位仙侣原先还是人间皇城的公主呢。”

听到这，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而原本坐在那毫无反应的小仙侍晚颜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这凡间的规矩，怎么比仙界还多啊…”

众人目光一下就望了过去，都期待着她能说出个什么惊天的故事。

等了半天却也不见她再说半个字，一下就大概明白了什么状况，便都无趣地回到各自位置上。

“晚彦怕是又在用自己的能力偷懒咯——”

另一边，见自己的仙侍没有反应，赵娴安还以为她正沉浸在主人“悉心”教导的喜悦感动中，于是继续自顾自讲了一番，说完问道：“晚彦，我刚刚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对上赵娴安探究的眼神，晚颜如同回魂般点了点头。

“鉴于你们是仙界中人，茶点小食的样式装盘我就不按人间皇宫的标准苛求你了，但衣服首饰的搭配我有自己的喜好的讲究，梳洗的发髻也要根据每天的衣服换着来，我不喜欢一成不变，另外在服侍我更衣打扮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能笨手笨脚的…”

在长篇大论的“说教”中桃瑕殿内晚颜眼神又暗淡了下去，而坐在别处的“分身”晚颜又像注入灵气般眨眨眼，再次叹了口气。

不知道这样来回多少次后，赵娴安不放心吩咐了几句，觉得妥善了才示意她忙自己的活去。

晚彦闻言行了礼，端着盛茶点的盘子正准备退下，又被赵娴安拦住，留下了几瓣桃花酥。

侍女前脚刚走，伺机雀像抓准时机般飞到了赵娴安的掌心，讨赏般蹭着她的掌心。

赵娴安揉了揉它的头顶羽毛，将桃花酥捏碎了给它。

“小便宜，如何？”赵娴安问。

伺机雀点头，换来又一块奖励。

“槐匣仙君怎么说？他批准了？”

小便宜鸣叫了两声，一个稚嫩的童音惟妙惟肖地从它嗓子里挤出：“槐匣仙君与司命在命阁商讨要事，期间非必要不可打搅，还请回吧。”

赵娴安一下就认出这是槐匣仙君身侧的仙童所说，这几日她派小便宜去了几次无不例外收到的都是此类答复：要不就是槐匣仙君在洞府打坐，要不就是槐匣仙君在与无极天尊论道，总之总有事情在忙。

虽然赵娴安自认为在天界无所事事，多得是时间耗到槐匣仙君得空批准自己出门。

不过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自赵娴安到天界那天来算已经过了整整三日。

三年对于凡间来说足以淡忘很多事情。昔日的辉煌已然不再，苍绫国对于其他人或许已经是前朝历史，公主赵娴安也不过是具冰冷的尸体，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苍绫赵氏是否还有转机。

万一那日秋枝带来的是假消息，皇兄并未身亡？又万一苍绫国被救起，一反灭国的命运，死而复生呢？

这些念头在这几日昼夜都跟随着她。

更何况自己得道成仙的“大腿”聿卿仙君这几日仍杳无音讯，迟迟没有出现。

别说其他人，就连赵娴安自己都开始怀疑其槐匣仙君所说是否属实，毕竟和亲嫁的牌位是个仙君这种事可谓是千年甚至万年难得一见的事情。

想到这赵娴安不免忧心忡忡起来。

不如自己溜出去看看，总不会有什么事吧？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就如同杂草一般，一旦生了根就开始疯长，一发不可收拾。

赵娴安此刻的心情却如同当年被下父皇下了禁足令后，兄长带她偷偷溜出宫时同样忐忑。

她颇为心虚地环顾四周，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陌生得可怕。接着她蹑手蹑脚地探出头房门确认没人后，靠在门口心跳如鼓。

赵娴安表面若无其事地将小便宜揣进怀里，缓缓将她的右脚踏出门。碰到地面踩实张望两眼后，又才放心得迈出左脚。

“小便宜，你是还记得我让你去找的藏书阁吗？”

伺机雀叫了两声作为回应，从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往左边拱了拱。赵娴安意会后往左走去。

这一路与赵娴安预想的有所不同。

不仅景色比起仙境更像是人间山水，就连路上的人也不多。要不是脚下还是白茫茫的雾霭色，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误入了人界郊外的山林中。

刚开始赵娴安还有些谨慎，小心翼翼地避人耳目，等她发现路上越来越空旷后胆子逐渐大了起来，边走边好奇地打量起四周的风景。

小便宜站在赵娴安的肩头为她指路。到了一处路口，它忽然拍打着翅膀，飞到了一座一人多高的石头上，啄食着表面的青苔。

“这里便是韵竹说的循因峰吗？”

赵娴安喃喃着往石头的方位走去，那石座上面雕刻的“循因峰”三个字笔画分明，由于染了红漆打底分外醒目。

赵娴安一下就恢复了精神，沿着并不曲折的山路步步深入。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一会一扇古色古香的门便引入眼帘。

石门后的建筑跟山峰融为一体，两侧伫立着雕刻着名为狴犴的神兽的巨柱，虎身龙尾，身姿蓄势待发，正呲牙咧嘴双目炯炯地望着来人。

由于过于栩栩如生，赵娴安被这似虎似龙的神像看得头皮发麻，生怕它们忽然从柱子上一跃而下咬断她的脖子。

“来者何人。”

正当赵娴安苦于不知如何进去时，一苍老的人声悠悠地从赵娴安身后响起。

赵娴安回头，见一鹤发长须的老者站在那，不知是等候多时还是凭空出现。

“赵娴安。”赵娴安下意识说出自己的名字。

只见老者用浑浊的双目注视了她半晌，摸着胡须道：“可是苍绫国公主赵娴安？”

见赵娴安默认，老者又道：“那么赵姑娘来此地为何事？”

赵娴安回答：“听闻这山上有藏书阁，能知晓天下万事，特来拜读，还请仙人指点。”

老者闻言点头，捏着手指不知在算些什么，皱巴巴的脸上露出笑意，接着从袖中拿出一枚令牌交到赵娴安手中：“在你之前有人进去了，不要打搅他。你一会且持此门牌从‘离’门进入，记住，不可带书离开，这是这里的规矩。”

赵娴安应下，转头望向门口时，只见两石柱自主旋转一周发出轰鸣，两只狴犴背过身去，像是主动让道。

石门也应声缓缓开启，露出后面八座暗门。

“老神仙，那‘离’门是？”赵娴安往老者的方向望去，却已不见人踪影。

不愧是神仙，这么神出鬼没的。

赵娴安手持令牌从左往右依次走过，直到走到第四扇门面前，掌心的令牌隐隐发热，细看正对的门上“离”字喋血般的红，接着令牌便连带着握着它的赵娴安一同拽近了门内。

赵娴安一个踉跄，刚踏入门内道路两旁悬浮着的透明球体中便蹿出绚烂夺目的白色光点，如同风中的火苗般左右摇曳。

赵娴安一不小心碰到其中一个，白色的光只是晃动，并没有带来特别的触感。

偌大的藏书阁行列整齐地陈列着各种书籍，明明身处在不透风的封闭室内，却亮堂得与外面别无二致，空气中漂浮的陈旧书页的古朴纸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赵娴安沿着面前的书架往里走去，她的指尖抚过一本本或薄或厚的书，用眼睛默读起它们的名字。

正如韵竹所说，这里的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医学药学算学，古今中外无所不有，甚至还有民间流传的小说又或是插画集。

而赵娴安来这里的目的是想找到讲述苍绫国历史变迁的史书，以及跟她皇兄与母后有关的传记。

这里的书实在太多了，把赵娴安看得眼花缭乱，正当她望着四周的书架不知要从何下手，一抹黑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赵娴安后退了一步，正好后背撞到书架。

“谁？”

少年独有的清冽声音从书架的另一面响起。

赵娴安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有出声。

那边的人见她没有反应，衣服布料摩擦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像是他起身准备绕过来查看。

“借书之人。”

赵娴安开口，这时另一边的声音停下，听起来似乎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云伯真是的…我说了别什么人都放进来。”那边的人像是自言自语。

赵娴安除了“云伯”两个字外什么也没听清，眼前浮现出进门前那位老者的面容，心想他应该就是少年口中的云伯。

对话到这里画上了句号。

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安静，赵娴安还能听到少年浅而沉稳的呼吸声。

赵娴安也不多做打搅，她自己独自继续顺着书架排列的顺序一列列查看，指尖拂过一本又一本厚重的书册，可许久不见自己想要的。

“你可以用灵力找。”

少年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地打破沉寂。

赵娴安脚步一顿。

“你走来走去了很多次。”少年这句话先是读了赵娴安的心，为她的疑问做出解释。

这句与指责她“吵闹”无异的话让赵娴安脸不禁泛上热度，她索性坦白：“我没有灵力。”

少年那边安静了一秒，接着问道：“什么书？”

“苍绫国史书。”

“苍绫？”少年语调上扬。

“是的，苍绫国的国史以及苍绫最后一代王的传记。”赵娴安像是想起什么，一拍脑袋补充道：“哦对，还有仙界诸位神仙的画像。”

少年一时没有回答，应该是在思考，良久后，赵娴安如愿地听到那个声音。

“最后一个没什么印象，至于苍绫国的史书，可能不太完整…”少年说，“你随我来吧。”

不太完整，什么意思？

赵娴安还没细想，就听那人起身往前走去。

二人就这样隔着书架，一左一右地并排安静走着，明明近在咫尺却未曾认识。赵娴安忽然觉得有些奇妙，毕竟对方只是一个自己除了声音外一无所知的人。

停下时赵娴安才意识到自己多走了半步，她往后退，然后就看着一本厚重的书从另一侧被缓缓推了出来，在整齐划一的书架上显得突兀。

赵娴安伸手接过书，在书本抽离的那一刻透过缝隙看到了少年的轮廓，还有那么一瞬对上了双纯黑的眼睛。

那是一双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眼睛，深邃，幽暗，甚至可以说美得诡异。

“看什么。”

或许是感受到了视线，少年不悦地皱眉，侧身消失到了视线之外。

赵娴安有些虚心，她颇为尴尬地移开视线。

“出去别跟人说见过我。”

少年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冷淡，听脚步声是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