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眼神更加深邃了，托着下巴又凑近看，嘴里念念有词：“不对啊，我怎么听说就是个普通凡人，怎么能看到魂呢…”
赵娴安被盯得发毛，往后靠去，完全不知道面前不知身份的男人在说些什么。
她扭头看向没有声响的迟青，他已经疼得闭上了眼，无意识地蹙紧眉头，魂魄的颜色愈发寡淡。
本来迟青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要不是自己缠着，他是不需要来这受一遭的。
见她如此在意这个魂魄，男人道：“放心，他伤不了人，过不了多久就被超度了。”
赵娴安闻言更是愧疚，不由内心慌乱起来。
手上的玉筒已经被她抓得染上体温。
她纵使纠结，最后还是开了口：“我把玉筒给你，你放了他。”
“哦？不是削魂师吗，你要救魂？”男人摸着下巴，眼神探究：“他是你什么人？”
看着迟青那张与阿青七分像的脸，赵娴安一时也道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朋友？好像还没有这么亲密。
不是朋友？但又算一起出生入死了。
无论如何，赵娴安心里都清楚。
没有玉筒她只是不便，但没有迟青，她早就死了。
“罢了，东西给我。”
男人率先开了口。随着一声响指，嵌入迟青魂魄的寒锥骤然粉碎，接着赵娴安手中的玉筒抛到了男人手中。
赵娴安下意识想去扶住迟青，可无奈碰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眼前滑落在地。
就在她触碰到迟青的一瞬间，无人注意到两人接触的地方涣散出点点金光。
“他不会有事吧？”赵娴安蹲在地上见迟青不见醒，抬头问道。
“死不了。”
男人耸肩，将玉筒揣入怀中。
就在这时，赵娴安听到了房间的角落的柜子砰砰作响，像是有活物在里面乱撞。
不一会，只见柜门被撞开，从里面掉出一个被捆着人，约莫四十出头，一身布衣。他嘴里塞着麻布，满面泪水，正睁着眼睛嘴里发出“呜呜”声，贴着地面拼命挣扎。
“啧，药效过了。”
男人踱步向柜子的方向走去，抓着地上那人的衣领迫使他抬头，然后将用于堵住嘴的麻布给拿了出来，从怀里掏出瓶迷药准备再给他灌下去。
那人却丝毫不顾面前的男人，反而浑浊的眼睛盯着赵娴安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妖女…妖女！怎么还活着，怎么还活着…”
男人在二人中间来回看了一番：“你们认识？”
赵娴安摇头。
“这人偷了我要找的东西，我就将他绑了起来喂点药丢那了。” 男人又打了个哈欠，一副慵懒极了的模样：“几日没合眼，正巧借他床睡一宿。”
“他偷的可是玉筒？”
“对。”男人应了声。
听这个描述，赵娴安猜到这多半就是自己要找的何叔。
何叔看起来非常狼狈，眼窝深陷眼眶发黑，抱着头浑身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害怕极了，语无伦次什么都说不清。
虽然不知道这个何叔为何见到自己后是这副反应，赵娴安脑海里浮现出数个面孔，开口道：“宁平月是你杀的？”
听到这个名字，何叔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赵娴安，咬着下唇什么也没说。
看他默认，赵娴安向前一步。
“宁向晚和那个僧人呢？”
何叔呼吸粗重不畅，胸口激烈地起伏，就连头都在抖，他无助地踢蹬着腿拼命往后却只能移动小段距离：“你别…别过来！”
“富贵，富贵娘，狍子哥他们，还有你的朋友宁步阳…”赵娴安将印象中的人一一列举，在离他还剩半步时停了下来：“都是你杀的吗？”
面对赵娴安接二连三的质问，本来已经在崩溃边缘的何叔显然招架不住。
他近乎精神失常地看着虚空中，那里明明没有人，也没有鬼，他却不停对着空气近乎绝望的喊：“放过我！求求你了…放过我…”
忽然，他却又变了副模样。
“都怪你…都怪你…”何叔又再度将如利剑般锋利的目光投向赵娴安，里面带着怨毒的诅咒：“要不是你，要不是因为你的话！你这个妖女！”
被平白无故指责的赵娴安站在原地，她不明白为何他对自己的仇恨如此之深，还要将所有的错推到她的身上。
“喂喂喂，什么妖不妖的，嘴巴怎么这么不干净，我看你最像妖。”
一旁的男人正想把扔到一旁的布再塞回他嘴里，何叔却弹起上身发狠猛咬了他一口。男人眼疾手快地不知从哪掏出个符咒往他头上一贴，然后抽回手。
低头一看，手背上留了个血淋淋的牙印。
他揉了揉伤处，看着安静许多的何叔，太阳穴青筋直跳：“疯了吧，明儿一早我就报官。”
那符咒没过多久，就像被火焚烧般燃成了灰烬，一股黑烟从何叔口中冒出往屋外逃去，还没腾过去就被几根寒针封住去路，直接钉在墙上，不一会就烟消云散了。
赵娴安惊奇于男人如此敏捷的身手，那张符咒样式也与她跟迟青在宁家看到的近乎相同。
恐怕这人正是先他们一步去了宁家的人。
“他被附身了所以神神叨叨的，”男子将墙上的针又回收起来心疼地吹了口，“刚刚那是他体内残余的尸气。”
“我原本是想等那尸气自己出来，结果到头来还要浪费我一张符纸。”
男人颇为幽怨地瞥像陷入昏迷的何叔，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脸。
何叔睁开眼时迷迷糊糊，可等他看见赵娴安后张口又来：“妖女！”
“…”
赵娴安暴脾气跟着就上来了：“你杀了那么多人你管我叫妖女？”
“我…”这话如同当头棒喝，何叔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刹那间脸色煞白，嘴唇僵硬地蠕动半晌也没吐出明白字，如同丧家之犬低垂着头颅。
“我…”
眼下玉筒不在手，迟青昏迷不醒，还有一众父老乡亲以及宁家家人的死，都和何叔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纵使他现在看起来可怜，赵娴安还是忍不住呵斥：“你是想不起来你做了什么事情吗？”
何叔一副颓唐的模样，毫无颜面地低着头半晌，呼出一口浊气。
“怎么可能忘记，我还记得那天…”
那日，他随宁步阳与宁平月来到桃乡镇。
在此之前，何叔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且疯狂的事情。
白骨生肌，不见五脏六腑这等邪事出现在眼前，不但无人觉得诡异，居然还被当地人奉为仙人显灵之象，怎么看都是疯魔了。
何叔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宁家两父子劝他们尽早离开这里，又劝乡亲们莫要如此轻信神婆，从始至终却没有一人理解他，反倒都觉得是他胆子小，就会浮想联翩，胡乱杜撰仙姑娘娘。
直到一日，他又与旁人聊起此事时，一个僧人拦住了他。
那出家人慈悲为怀，听他描述后，不但没有质疑，反而给他提议。
他说白凤山脚下曾有荒废的洞府，洞内有能镇妖的石床。将妖女放在上面，若为妖，自会现形自缚而死；若为仙，也可安然无恙，不至于得罪仙家。
在僧人的帮助下，果然不久，宁平月就提议将建造洞府的地方换到白凤山脚下。
何叔亲手将妖女搬到石床之上，每日守着见她现原形，却久久没有变化。他留意到她怀里揣着什么东西，于是怀疑是她手中玉筒作怪，便偷偷取走以防妖女做什么巫蛊之术掩人耳目。
本来计划顺利，却不料就在一日何叔提议将洞口封闭时被宁平月撞见。宁平月激动非常，严厉指责还冤枉他们是要杀人。
何叔急火攻心，又奈何拉不动他。
这时他眼前一黑，只觉一股阴冷之气攀上他的脊椎，接着从五官刺入，硬生生要将他的魂魄与肉身剥离开。
回过神时，面前不见僧人，唯有浑身是血的宁平月躺在地上。
故事到此，何叔捶胸顿足，满脸愧疚与痛心。
听着这版与宁平月有些出入的故事，赵娴安不知如何评判。
“那僧人，宁向晚，以及其他乡亲们呢？又都是怎么死的？”她问道。
何叔摇了摇头，眼神呆滞像是离了魂：“自那时我再也没见过那僧人，步阳兄和其他乡亲们的事也是听其他人说起。”
“我只记得晚晚那次。”
晚晚，宁向晚。
回想此事，何叔更是痛心疾首：“她和平月一样，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像亲亲的闺女。”
“在步阳兄和平月死后，晚晚她独自从城里跑出来，只能想到投靠我。我心中有愧无颜面对她啊，所以想带她去集市买了祭奠用的蜡烛后将她打发走。”
“可哪知我又如哪天一般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已经在家里，她满脸怨恨地说要与我同归于尽，我一着急，竟然直接拿着烛台就往她头上砸去。没想到力大至此，居然将晚晚给砸死了…”
何叔哭得老泪纵横，说话都带着哭腔：“她直到最后都用手抓着我的脚踝，喊了我一辈子叔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啊。”
见他伤心至此，赵娴安回想起幻境中那名叫宁向晚的少女倒在地上，就算化作怨魂都苦苦寻找着蜡烛的模样，不由有些心酸。
“她到死都没为父亲和兄长点上蜡烛啊。”
赵娴安叹道。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