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慌乱后，天边终于亮起。

云气袅罗间，丹霞灿如云锦，七彩之光铺陈开来，美不胜收。

这原本是为出关宴准备的丹霞晨礼，由无忧门中的广绫坊昼夜赶工历时三个月时间织就。

可如今吕桓道君身死，容明道君昏迷不醒，大家的心沉得不能再沉，根本无暇去欣赏这美景。

宋至简和另外几位宗门门主迟迟未归，仙门百家的人也不好干看着。诛杀作乱妖族，本就是修行者的本分。他们干脆也派遣自家弟子跟着无忧门弟子一道搜寻妖族余孽。

这其中唯独海灵族未有行动，甚至连样子都懒得做一下，只冷戳戳站在那，根本不惧旁人的目光。

别人都动你们不动，就难免惹人注目。

当然，他们本身就足够引人注意了。

海灵族是上古族群，其族人多貌美无双，头发和瞳孔都呈海一般的深蓝。披散的深蓝长发以各色贝壳、砗磲、海玫瑰、石花等做装饰，其身上的衣物则多点缀粉蓝珍珠、红白珊瑚，华丽非常。据说在海国，常处于人身鱼尾之态。

也正是因为他们久居深海，皮肤苍白，惧强光，一旦从海国出来，鱼尾化腿，身上必得罩一层水蓝色薄纱遮挡。

这层薄纱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出五颜六色的光，却更多了种别具一格摄人心魄的美感。

这样的美，自然也是他们生来傲慢的一个源头。

“圣使，不如我们先回房休息，等至简真君回来，我们便辞行。”有一海灵族人俯身对着傲视云海的人说。

被他称作“圣使”的人，下颌扬起，收回那睥睨天下般目空一切的目光，却并没有同意他的建议。

他明显很不高兴，语气也不耐烦:“本使还要等他辞行？”

“圣使，那不跟至简真君辞行，储霄真君、致意真君两位那您也得去见一面再走啊。”

咱们可是带着交流协作的使命来的。

圣使冷冷道：“走了。”

海灵族人拦都没拦住，就见他们这位圣使大人已经往山门处的进出法阵飞去。只远远能看到他飘扬在薄纱下的一头深蓝长发。

剩下几个海灵族人面面相觑：“咱们去辞行吗？”

“你去吗？我反正不去。”

“那还不跟着圣使一块跑！”

无忧门中有人发现他们下山，也只当他们是帮忙去追捕妖祖了，没人想过远道而来的海灵族，是这场出关宴最先离去的宾客。

海灵族的动静，却也被另一个人尽收眼底。

虞鸳罗的手轻抚了抚手上的点翠蓝宝石戒指，看着海灵族的人远去。

不知是不是霞光照耀的缘故，某一瞬间，她的眼睛也呈现如海一般的深蓝。但她转头时，瞳孔又恢复成寻常的黑褐色。

仙门百家并非只邀请宗门，她们虞家作为江渝府势力最大的家族，与多个宗门都有生意往来，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她原本以为来这里，只能和一群皮肉看似年轻实则年迈的老东西拉拉家常，稳固关系，没想到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乱，越乱越好看。

虞鸳罗幽幽笑了出来。

唯一遗憾的是她不能像海灵族的那般随性，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还得在这里，等到有人为这场戏唱个终场。

总归待在这也无聊，虞鸳罗踱步朝一个方向走去。

这里的风景看腻了，总要换一个地方看别处的，才好消度光阴。

……

络川把五花八门的丹药都吃了下去，怕不够，仅剩的两颗飞雪凝春丹也生咽了。

吃药如吃糖豆，倒也是新奇的体验。

但因为身体里灵力空空如也，无法运转灵力把药力完全吸收，她的身体状况依旧糟糕得像一把洒在沙堆上的米粒，怎么捡拾都捡不起来。

或许该闭眼睡一觉，睡觉时身体的恢复能力会比清醒时快得多。

可络川知道，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她为救玄青搞出来的动静，等于把无忧门的脸按在地上打。

他们必然会如惊弓之鸟，彻彻底底把无忧门每个角落搜查一遍。

查到她这，也是迟早的事。

可失血过多，让她实在犯困。络川只得不断把眼睛阖上了，立即又睁开。

这一次睁开眼睛时，她听到屋舍外面似乎有动静，旋即慢吞吞从床边爬起来。

心想，来的人会是谁呢？若难缠，难说话，在这房间里逗留久了，她是不是撑得住？

之前，她可以凭借脚步声、气息从远处就判断来人，但现在所有的精力都用支撑身体，她的五感变得很弱。

以至于那动静已经离她很近了，她才听出来。遑论判断来的是谁，又有多少人了。

屋里没有摆放镜子，以她现在的状态，也没有力气幻出一个水镜来。

于是络川只能自己低头看，探手摸。看身上的衣物，看她裸露在外的手，摸她的脸颊。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

好在并没有什么明显不妥。

使用星辰陨石，运转永夜封灵症留下的后遗症，都是内症。

她除了身体虚弱些，流的汗多了些，看起来跟平常也没什么区别。

络川第一次觉得，身体差也有差的好处。

她把手搭在门上，借助肩膀的力量把门往外推撞开，正撞上敲门的林炎。

林炎身后不远处，还带着几个弟子，看着像是东玦宫的人。他们规矩地守在小路上，甚至都没有朝这边看。四宫人手都是错开搜查的，防止有人和妖族勾结，包庇妖族。为了来看络川，林炎申请了来查西璇宫第七峰。

“妹妹，你……”林炎托住络川的手臂，稳住她的身形。

络川打了个哈欠，一副睡眼惺忪刚醒的模样，“哥？你怎么这么早来看我。你们今天不是有宴会吗？”

林炎看到她这副茫然困倦的模样，提着的心一下就放了下去。他向门内迈了一步，房间里的家具一目了然，床上的被子还未叠，看起来妹妹是因为生病睡到现在才起。

“门中出了点事。你昨晚可有听到什么响动？”林炎关切问。

络川摇摇头，以手扶额：“前几天去上早课，晕了过去，我这几天一直在睡觉休养。”

林炎显然已经从他拜托过的杨忆之那知道了这件事，他语气柔和地说：“这几天我一直未得空，现在也还要去忙，忙完这阵再来看你。今天是不会上早课了，你要是累就继续睡会。不过得把门窗关好，昨天才下过雪，寒气大。饿了你尽管去找忆之师妹。”

杨忆之把络川知道她是受雇的事也说了，林炎索性也就直截了当地开口。

“好，那我再睡会。你注意安全。”络川抿了抿唇，目送林炎带人远去。

等确定林炎不会再回来，络川紧绷的身体顺着门框缓缓倒下。她微微启唇，口中一股锈味，血染透了她的牙齿，又浸染了唇舌。一张口，门槛上便滴落了涔涔血迹。

络川本想着这不过是念个清洁诀的事，念了后发现没反应她便笑了。

妖力和灵力同时荡然无存，念了有用就见鬼了。

如此孱弱，这倒有点她刚从林二丫身体里醒过来时的感觉了。

只不过那时候她在一切都可掌控的竹林村，现在，是在群修环绕的无忧门。

络川扶着门槛起来，跨出门去抓了一把雪回来抹在门框上染血的地方。可她越是擦，动作幅度大了，从口中滴落的血反而

越多。无穷无尽也。

“要不要帮忙？”一个女人的说话声和一抹山茶花的淡香同时传来。

络川对于不重要的人，一般只记特征，不记脸。她记得这股味道，也看到了女人身上的蓝宝石戒指。

她没猜错的话，这人应该是虞氏宝行的东家。

“别用这么冷漠的眼神看着我嘛，我们好歹，是第二次见面了不是？我还得跟你介绍一下，我叫虞鸳罗。”虞鸳罗笑吟吟地站到了台阶下，与络川对视。

络川冷冷地看向虞鸳罗，不懂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说的帮忙，当然不止是帮你擦这个。”虞鸳罗手一挥，门槛已经洁净一新，她脸上的笑又深了一分，“你是聪明人，也别把别人当傻子。真当用面巾挡住脸，就没人认得出来了。”

虞鸳罗舔了舔唇，像是想起很遥远的事情：“以前有人教过我，断肠竹的作用有两个。五百年以下的可入药，五百年以上的可用来做阵基。”

“昨夜的事，是你的……”

虞鸳罗的话没有说完，有一只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还有一只手握着一根铁锥对准她灵府的位置。

两人都没有再动。

许久后虞鸳罗叹口气笑了笑：“我都说了，我是来帮忙的。”

“你图什么？”络川的铁锥深了一寸，但虞鸳罗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连一点惧怕的模样都没有。

虞鸳罗看向她，“图什么？我是个做生意的，当然是要求等额或者成倍的回报。”

她靠近络川的耳畔：“以后有一天，你可以做到的时候，我要你帮我杀了海国海皇。”

络川顿了良久，嗤笑一声：“你不怕我先杀了你？”

虞鸳罗托腮看着她，黑褐色的眼珠里倒映着络川冷淡的神情：“你会吗？”

虞鸳罗很快就走了。

络川在门槛上缓坐了半天，刚才用那铁锥法器其实只是装装样子，倒累得她头晕目眩。

她脑海里回荡起虞鸳罗最后说的话：杀了海皇，整个虞家，整个江渝府都会向妖族敞开大门。

有病。络川做出两个字的评价，然后关门，躺回去继续睡觉。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