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的帷幕缓缓落下,宾客们陆续起身告别,谢思瑾逐一送行。就在这时,赵明琅出声叫住了谢云书,声音中有些急切。
“谢公子,请留步。”她的话语中没有任何繁文缛节,直截了当地问,“敢问,江宁是否真的已经离世?”
谢云书没有回头,她的声音虽轻,却透着坚定:“是的,我亲眼所见。”
“亲眼看到她咽气?”
“是。”
“死因呢?”
“病故。”
“什么病?”
“突发急症。”
“什么急症?”
“诊断不出。”
“遗体呢?”
“我已埋葬。”
在赵明琅一连串的询问中,她已走到谢云书面前。与她的直接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询问不同,赵明琅的外表给人一种憨厚之感。
她肤色如小麦般健康,脸型略带方正,宽阔的鼻梁和额头,圆钝的鼻头,眼睛虽不大却闪烁着黑亮的光芒。再加上她那一身朴实的穿着,外表上看不出半点攻击性,仿佛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实本分的年轻人。
江宁也颇感意外,她原以为赵明琅是性格绵软之人,却没想到她认真起来竟有如此锐气。
赵明琅的所有问题似乎都在指向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她仿佛突然失去了力气,沉默了片刻,语气变得和缓:“抱歉,我并非有意冒犯。”她稍作停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我只是……”
谢云书打断了她的话头:“无需解释,你与江宁情谊深厚,你的担忧在情理之中。”
“嗯。”赵明琅应了一声,思索片刻后干涩地说,“那我先告辞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江宁心中暗忖,既然隐瞒身份只是因为谢思瑾现在对自己心存芥蒂,那么只要瞒过谢思瑾便可。
她曾想过直接与赵明琅相认,但转念一想,这样做恐怕会牵连到赵明琅。
毕竟谢思瑾是赵明琅的老师,若因自己而让她背上欺师的罪名,实在不妥。
最终,江宁决定顺其自然,不让赵明琅卷入这场纷争。
注意到江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赵明琅,谢云书轻声问道:“遥遥,你是不是想和她一起玩?”
江宁收回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此时,宾客尚未全部离去。几位闲暇的客人仍留在谢府,打算一同观赏晚上的烟火表演。这场烟火并非是让江宁看的,而是谢府想要以此向全城宣告江宁的存在,分享他们的喜悦。
谢云书又喂江宁喝了半碗羊奶,随后陪她一起拆开礼物。不知何时,沈慕风也凑了过来,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既不捣乱也不说话。
起初,他只是站在门口时不时地瞥一眼。谢云书并未理会他,继续哄着江宁玩耍。渐渐地,沈慕风走进了房间,站在了两人身旁,好奇地盯着江宁看。
谢云书抱着江宁站起身来,看着他问:“你祖母在哪里?”
“祖母在和姨姥姥说话。”沈慕风乖巧地回答。
他只看了谢云书一眼,便将目光转向江宁:“姨姥姥说我可以来找妹妹玩。”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踮起脚尖想要靠近江宁,但发现自己还是太矮了,于是说:“你别站起来,我看不到妹妹。”
谢云书的语气有些冷淡:“遥遥还小,不能和你一起玩。”
“哦。”沈慕风显得有些失落,但他只是低下头,并没有离开。
谢云书微微皱眉:“你还有事吗?”
沈慕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口:“慕容构是我带来的,对不起。”
“我已经知道了,如果没事就请离开吧。”谢云书说。
“不,还有一件事……”沈慕风似乎还有话要说。
沈慕风小心翼翼地自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木牌,双手捧着递至谢云书眼前,道:“此物乃我自小佩戴,有祈福庇佑之效,能守护婴孩安康。如今我已长大,不再需要它的庇护,故想将它转赠给妹妹,祈愿她远离病痛,一生顺遂、喜乐无忧。”
谢云书虽素来不喜与稚嫩孩童打交道,但面对外人对江宁所展现的善意,他心中的防线却不由得松动。沈慕风这番真诚的情意,让他为自己的偏见和冷淡感到些许惭愧。若是长此以往,因自己的私心而使得江宁与其他孩童疏远,那该如何是好?思及此,他心中涌起一股歉意。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接过那枚寓意深远的木牌,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沈小公子这份心意,真是难能可贵。”
说罢,他将木牌轻轻放入江宁的小手中。
江宁好奇地打量着这枚木牌,只见它呈现深红的色调,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和吉祥的祝福语。而木牌的中央,则镌刻着一尊神祇的形象,似乎是专门守护新生儿的神灵。然而,江宁却已记不清这位神灵的名讳了。
她轻轻打了个哈欠,对这枚木牌的兴趣渐渐消退。
“妹妹不喜欢吗?”沈慕风疑惑地问道。
“并非不喜,只是遥遥现在想睡觉了。”
谢云书轻声解释,同时收起了那枚木牌:“她从清晨到现在未曾休息过,此刻定是倦意袭来,需要小憩。”
眼见谢云书轻柔地抱着江宁,如同哄婴儿般轻轻摇晃,沈慕风懂事地回应道:“既如此,我便不去惊扰妹妹了。”
言罢,他转身离去,步伐轻盈,唯恐发出噪音。
沈慕风的身影渐行渐远,江宁的双眼却又缓缓睁开,透露出一丝清明的光芒。
谢云书见状,略感讶异:“宁宁,你不再休息片刻了吗?”
江宁微微摇头,努力发声:“烟……花……”
谢云书顿时了然,温柔地笑道:“好。待夜幕低垂,烟花盛放之际,我定会唤醒你。现在,你且安心入睡吧。”
江宁闻言,安心地闭上了双眼,沉入梦乡。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谢云书轻轻抚摸着江宁的脸颊,柔声唤道:“宁宁,该醒醒了,烟花马上就要燃放了。”
江宁在睡梦中哼唧了几声,却并未睁开双眼。
“宁宁,快醒来吧。”谢云书再次轻声呼唤。
江宁下意识地挥开谢云书的手,似乎想要翻身继续她的美梦。但在谢云书的怀抱中,她无法自由转身。
尽管困意绵绵,江宁心中却仍惦记着那即将绽放的烟花。
她思索着,若是谢云书能在烟花绽放的前一刻唤醒自己,那该多好。
这样,她既能多睡一会儿,又不会错过烟花。
然而,这话冗长繁琐,江宁懒得说出口。
须臾之后,谢云书再度启唇:“宁宁,若你还想睡觉,那便不看烟花了。只是烟花盛放之际声响喧闹,我带你回家睡觉如何?”
回家?江宁心生困惑,此刻自己难道未在家中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与对烟花的憧憬下,江宁终究睁开了惺忪的双眼。
四周景象映入眼帘,却是一片陌生之地。此处似乎是间酒肆,且是露天而设。环顾四周,谢思瑾与谢文熙的身并未出现。
见她苏醒,谢云书再度询问:“要睡觉,还是要看烟花?”
江宁抬起手,指向了浩渺的天空。
“既是如此,就莫再睡了,时辰已到,或许那边已经开始点燃烟花了。”
言罢,他轻柔地调整江宁的坐姿,让她能更清晰地眺望天际。同时,他的双手轻轻覆上了江宁的耳畔,为她遮挡住那即将到来的震耳欲聋之声。
紧接着,一束绚烂的焰火冲破夜的沉寂,扶摇直上夜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砰”声,那团焰火在空中猛然爆裂,绽放出五彩斑斓的火树银花,令人目不暇接。
然而,这如梦如幻的烟花盛景,似乎与江宁心中的期待略有出入。那绚烂的烟火,虽然美不胜收,却因距离较远,而未能带给她那种近在咫尺的炸裂震撼之感。
谢云书轻轻抬起一只手,温柔地附在江宁的耳畔,轻声细语地问道:“这场烟火盛宴,宁宁是否喜欢呢?”
他的声音如春风拂面,令人心生暖意。
江宁轻轻转过头来,也在谢云书的耳边低语道:“有、些、远……”
谢云书闻言,顿时了然于心,他解释道:“婴儿的身躯脆弱,我担心那爆炸声会让你难受,因此特意选择了这个稍远一些的位置。”
心中疑惑得到解答,江宁不再说话。谢云书则又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双耳。
夜空中,焰火接连绽放,宛如流萤翩跹起舞,绚烂多彩。每一朵烟花的爆裂,都像是繁星纷纷化作雨丝,洒落人间,其流光溢彩将大半个夜空都映照得如同白昼。
由于双耳被谢云书温暖的手掌轻轻捂住,那原本就不算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刻听起来更显低沉而遥远。焰火的光芒不仅点亮了漆黑的夜幕,更照亮了隐匿在夜色中的尘埃与烟雾,使得它们也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江宁望着这如梦似幻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她仿佛能够嗅到那淡淡的火药气息,在夜空中弥漫开来,这让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窒息般的错觉,仿佛置身于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梦境之中。
她恍惚间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只是,那个时候在她身侧的人又是谁呢?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如同烟花般绚烂而短暂,让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