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宜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黑暗中宋思宜看不到霍晏的神情,只是听他毫不在意的语气,轻飘飘地说道:“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
“我听说你爹娘……”
“我爹娘早死了,没人管没人教,活到这么大,还算是挺幸运的。”
“跟你们这种出身的人自然是不能比的,所以我这么多恶习,这都是有原因的,你想说这个?”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思宜此刻真的没有半点讽刺的意思,只是霍晏的经历让她有那么一瞬间带入了裴淮璟。
裴淮璟也是年少离家,明明有亲人,有朋友,最后却还是一个人孤独地离开了人世,被所有人遗忘。
“那你是觉得我可怜了?”
宋思宜沉默,比起霍晏的身世,她确实幸福得多。
“这也不错,既然可怜我,你对我的态度是不是该改改了。”
宋思宜每每见他,两人之间似乎总是剑拔弩张,没有片刻安宁的,他更是不知缘由,若说宋思宜厌恶他轻佻散漫,以她的性情来说,大可视而不见,不必来往,何至于情绪波动如此之大。
“你很会倒打一耙。”
宋思宜刚升起的一点怜惜立刻烟消云散了。
霍晏这种人怎么可能需要人可怜,哪有一点脆弱的样子,分明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装可怜也是他,心狠手辣也是他,从来看不见他真实的一面,用放荡不羁的面具掩饰真正的自己。
宋思宜很早就看出来,霍晏根本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一般是个沉迷酒色混迹于烟花柳巷之地的浪荡之人,世人皆有嫉贤妒能之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的心思细腻,深谋远虑,深谙处世之道,以他如今的身份,如此行事,自然能少些他人对他的嫉恨。
他内心强大到此地步,既不会羞于暴露自己的弱点,维护所谓的男人尊严,他可以示弱,也可以求饶,但不会因他人的非议而改变自己的行事作风,外界关于他的传言他从不放在眼里,自有一套行事准则。
就像此刻,他可以毫不避讳地接受她的怜悯心并以此要求更多。
若是旁的男人,被女子怜悯,恐怕早已大怒,羞于在女子面前丢了脸面,男子气概受到威胁,霍晏从不会如此。
“得寸进尺。”
“那也要你给我这一寸,我才有进一尺的机会。”
宋思宜沉默。
这种事上,她从来赢不了霍晏。
“我一直很想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都心心念念只想着一个男人?”
霍晏实在是难以理解这种感情。
宋思宜又是怎么在对裴淮璟念念不忘的情况下跟其他男人……而且最可笑的是,即便如此,他的心也还是受着这个女人牵动。
“裴淮璟已经死了,即使过去你们感情再好,他有多完美,他也不可能再回来了,你一直记着一个死了的人,有什么意思。”
听到裴淮璟的名字从霍晏口中说出来,宋思宜那股恨又被翻出来,她讽刺道:“你恐怕都记不清跟多少女子有过关系了,自然是不懂的。”
“人不是被欲望支配的动物,有更纯粹的情感,你好像从来都不明白。”
他整日混迹风月场所,来往的都是一丘之貉,身上沾染的多是酒色财气,污浊不堪,与裴淮璟的天资灵秀意气高洁差之甚远,不可相提并论。
“恣其情欲,命如朝露。”
宋思宜一点不留情面,这话听着更是诅咒的意味,霍晏倒也不恼。
“我们好好地探讨,为何又上升到对我这个人的批判了?”
“你咒我早死啊。”
“不是诅咒,只是陈述事实。”
这般纵欲的生活,日子久了,伤身伤本是不可避免的。
“那我就把它当成你对我的关心吧。”
“我没关心你。”
“还是你吃醋了?”
“你也说我与女子相处经验甚多,依我平日之经验,女子最爱说反话,否认便是承认,若我再追问下去,你还要恼羞成怒,以此来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
宋思宜听到霍晏前面的话,立刻便要反驳,但等到霍晏说完以后,她还是将自己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若真反驳,那就应了霍晏所说的恼羞成怒,着了他的道了。
偏偏霍晏还要继续消遣她:“如若不反驳,那便是默认了。”
“我反驳,你说恼羞成怒,不理你,你说默认,反正都是你的理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宋思宜终究还是没有那么沉得住气,尤其是在霍晏面前,她不想输了一头。
听到霍晏的笑声后,宋思宜这才意识到,她还是被霍晏戏耍了一回。
“你还是这般才有些生气。”
方才宋思宜在床上翻来覆去叹息扼腕的时候,他当然也睡不着,不知何事使她忧愁至此,如今逗她几句,虽看不到她是何种表情,但猜也能猜到了。
“你是睡不着故意找事?”
霍晏‘啧’了一声,道:“我看故意找茬的是你才对。”
“我不过说了事实,你就这样胡搅蛮缠,对我恶语相向,还威胁我……”
“我才没有。”
宋思宜想着继续跟霍晏争个清楚,但霍晏是个惯会装可怜颠倒是非的人,跟他讲道理根本无济于事。
宋思宜干脆闭上了眼,不再搭理霍晏。
“好好睡觉,别想太多。”
“有些事不是你能解决的,不要都往自己身上揽。”
宋思宜听着这些话,心事重重地逐渐睡了过去。
第二日,宋思宜是被刺眼的阳光吵醒的。
她还是半梦半醒时,含糊地喊了一声兰莺的名字,咕哝道:“把窗户关上。”
喊了一声,没有反应,宋思宜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转个身缩到了角落里,避开恼人的日光。
待宋思宜再次醒来时,屋外已是艳阳高照,她抱着被子,呆呆地看着前方,还是初醒时的茫然。
这时候,门被推开,宋思宜立刻看了过去。
霍晏逆着光而来,一时间,宋思宜看不清霍晏的五官,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身形。
那一瞬,她愣住了。
没有哪一刻,她曾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像是冥冥之中的宿命安排,眼前的霍晏似乎跟多年前的裴淮璟重合在一起。
好像他们就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