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羡安从茶水间正巧路过黎念的杂物间，透过门上的玻璃扫了一眼正在桌前办公的黎念，又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敲了敲门，打开杂物室的门走了进去。

黎念有些诧异，看向从外面走进来的程羡安：“程律，有什么安排吗？”

程羡安看了一眼黎念电脑上面还未整理完的资料。

说了一句：“一会整理一下，带你去个地方。”

黎念眼神有些疑惑看向程羡安，问道：“去哪里？”

程羡安看了一眼桌子上撕开的糖果包装：“去吃点好吃的。”

黎念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您请吗？”

程羡安看出了黎念的精光，嘴角露出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不是我请，难道是你一个穷学生请啊，你一个穷学生请的起我吗？”

黎念没有任何迟疑反驳，直接点头：“请不起。”

一个小时以后。

黎念跟着程羡安上了车子，程羡安一路开着车，黎念一路看着窗外的风景。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个人没有说为什么请吃饭，一个人也没有问为什么要吃饭。

也许两个人心知肚明，这顿饭的意味着什么。

最终程羡安在饭馆旁边的树荫小道上停下了车子。

程羡安指尖用力的抓了抓方向盘，眼神中带着些许的不忍和愧疚看向黎念，语气中带着些许的犹豫，最后缓慢开口。

“黎念，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一下。”

黎念难得的在程羡安脸上能看到愧疚犹豫的表情，顿时仿佛见到新大陆。

“程律，是出什么事了吗？”

程羡安看着黎念眼中的好奇，最终犹豫之间说了出来。

“其实昨天的那个奖杯是属于你的，只不过，最后给了鹿苑是因为她家庭实力比较好，所以...”

黎念眼中的好奇，渐渐褪去，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看向程羡安。

一个普通的奖状而已，她不认为会让程羡安对自己解释这番话。

程羡安语气平缓解释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边说话，一边看向副驾驶的黎念。

虽然在程羡安送给自己蛋糕和糖果的时候，她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丝的不对劲，再加上后续突如其来的吃饭邀请，基本上黎念心中的猜想已经高达六成以上了。

但是听到程羡安亲口说出的时候，她心中的猜想才彻底做实，连那最后一点渴望不是自己猜想那样的希冀也被彻底抹去。

黎念在副驾驶安静地听着程羡安的话，眼神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随即又恢复正常，像一池平静的湖水，没有丝毫的波动。

等到程羡安都解释完，车内两个人安静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半响。

黎念开口看向主驾驶位置上的程羡安问了一句，她的话虽然是疑问但语气中却带着肯定。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鹿苑是新晋老板的女儿，是吗？”

程羡安看出了黎念眼中的嘲意，没有丝毫的隐瞒，带着宣判的一锤定音。

“是的...”

谁知道，黎念闭上了眼睛，无力地深叹了一口气，向着椅背靠去。

“程律，我突然感觉我是一个笨蛋，我竟然跟我老板的女儿说她是我的假想敌，我是蠢吗，我可真蠢的像头猪一样。”

程羡安带着一丝安慰的看向黎念。

他不知道自己以何种身份来面对面前的这位女孩。

安慰吗？可是他没有立场进行安慰，毕竟自己也是侩子手之一不是吗？

他以为告诉黎念以后，她会闹，她会讨厌自己，最不济她会破口大骂。

可是她都没有，反而说了一句自己摸不清头脑的话。

其实他更希望黎念耍耍性子，大闹一场，或者跟自己胡搅蛮缠，据理力争一场。

也许他就能在她身上看到这个年纪该有的冲动和朝气，而不是像现在一潭死水一样。

黎念懊悔完又看向了程羡安。

“你跟我说这些，是愧疚吗？是懊悔吗？是想跟我道歉吗？”

程羡安没有想到黎念会直接又直白的反问，抿了抿唇，最后内心挣扎完彻底妥协。

“是的，黎念，对不起。”

黎念眼底闪过了一丝狡黠，在程羡安开口道歉的时候，立刻回答。

“奥，好的，我原谅你了，记得你欠我一次。”话语间没有带着一丝一毫的犹豫。

程羡安看着表情轻松的黎念，有些不解反问。

“你不应该像小姑娘一样闹吗？你不应该抱怨这并不公平，最不济你也应该贬低一下我的行为吧，你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轻松的选择原谅？”

黎念看着程羡安有些纠结的模样，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轻笑出声，眼睛直直的看着他，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躲避空间。

“程律...有时候你真的很别扭...你是希望我接受你的道歉呢？还是不接受呢？”

程羡安被黎念一句反问，直接噎住。

黎念接着说道：“其实，这件事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不是吗？

再加上昨天鹿苑已经跟我道过谦了，其实我今天才明白鹿苑昨天的情绪和她跟我说的一些话。

换句话说，我大吵大闹有用吗？有人会在乎吗？”

“跟鹿苑这种家庭背景好的模范生相比，我顶多是一个毫无背景的贫困赞助生，就算我努力抗争了，我就会一定有一个好的结果吗？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那个奖杯最后给我了，那又能怎么样呢？它能带给我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吗？”

“它不过就是一个小小辩论赛的最佳辩手而已，可惜的是就算我得到它了也什么都不能做，它不能让我吃一顿饱饭，也不能让我有一件过冬的棉衣。

在我心里，它并没有你和鹿苑想的那么珍重，只不过是你们擅自给那个奖杯赋予了太过重要的意义，其实它在我心里并不重要。”

“比起那个破碎有些瑕疵的奖杯，你和鹿苑心中的歉意，反而让我觉得更重要一些，我完全可以凭借你们对我的这份歉意来换取比奖杯更加值钱的东西。

例如：一些我更想要的东西，而且我猜想只要我不触碰你们的底线，大概率你们应该不会拒绝我提出的要求，不是吗？

你们这种发自内心的愧疚可比奖杯有用多了，程律，你要记得，你欠了我一次。”

程羡安听着黎念没有任何遮掩自己心思的话语。

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他才决定开始从内心正视平等的看待黎念，他要收起上位者高傲姿态，收起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俯视。

在这一刻，他清晰明了的明白了，坐在自己副驾驶的这个女孩绝对不是一个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的菟丝花，她是一个拥有自己独立思想，有着一套自己行事逻辑的年轻人。

她比同龄人要成熟多了，她不应该被任何人轻视，包括他自己，哪怕他是她的带教律师。

比起那个并没有那么干净的奖状，比起她无法更改的结果，她更加清楚地明白如何利用他和鹿苑心中的愧疚，利用他们心中的这份愧疚能给她带来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

黎念收起了眼中的思绪，笑的格外灿烂。

“你说了今天要请我吃饭的，说话算话，今天我一定要好好吃一顿，好好补偿一下自己。”

黎念先一步打开了车门走了出去，看着程羡安愣神的模样，佯作轻松，开着玩笑。

“程律，下车啊，别愣神了。你是不是不想请我吃饭了？要不要这么小气呀。”

程羡安这才从思绪中反应过来，就在黎念马上要关车门的时候，黎念背对着程羡安留下了一句话。

“程律...其实这件事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知道，你告诉我这件事，对于你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不是吗？”

“你还记得当时在医院手术室外面，你问过我的问题吗？你看，你也做不到完全的理智，不是吗？

人啊，一旦有了情感的羁绊，难免会少一些考量，程律，我这次用的是阳谋，利用的是你们的内心的愧疚。”

黎念说完果断关上了车门，留给程羡安的只剩下了一个背影。

她看着树叶间隙洒下的光影，有些感慨。

果然啊，长大真的没有什么好处，身为一个成年人如何礼貌有礼的面对不公是以后人生道路中必修的功课。

*

饭馆内。

程羡安看着对面黎念对着菜单不停点菜的动作，拿起了餐桌上手边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十分钟后。

黎念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菜单，学着对面程羡安的模样，若有其事地拿着茶杯喝了一口。

嘴里还对着服务员说道：“嗯，刚才的菜，等我们吃的差不多了，记得再给我们原封不动的打包一份。”

程羡安看着对面有些坏心思的黎念，挑了挑眉毛，也没有说话。

只要她今天能够开心，怎样都可以，毕竟这点消费自己还是负担得起的。

等服务员走后，程羡安才问：“你这是连吃带拿？”

黎念佯装品茶的模样，摆了摆手：“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好不容易见一下世面，肯定什么都想尝尝，再说了，我总不能吃独食吧，我怎么样都要给大家带一份吧，我这叫做与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那既然给唐嘉衡带了，那么我们宿舍的宋倩倩和周冉也要带吧，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再说了，对于我们程大律师来说，这都是小钱，小钱，一点点的小钱。”

茶叶热气模糊了对面程羡安刀锋般眉眼，整个人在茶气中都显得温和的许多。

程羡安看着黎念做作的动作，冷哼一声，佯装带着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行，只要你...吃的...下。”

整顿饭黎念吃的那叫一个放飞自我，相当的开心。

只是对面的程羡安看着黎念毫无顾忌的模样，感觉这顿饭吃的有些噎。

他看着黎念佯装不在乎的模样，心里的某处像是堵了一样。

这种莫名的情绪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没有人心疼的孩子，总是会把伤口严严实实的藏起来，生怕被人发现，就像是怀有珍宝的窃贼，生怕别人能看破他们的伪装，他们总是佯装开心的模样来维护他们可怜的自尊。

最后等众人散去，他们才会小心翼翼的露出那血淋淋的伤口，小心舔舐。

吃完饭以后，黎念双手拎着打包盒，眼神对着程羡安眨呀眨。

“程律...东西太多，送我一下呗。”

程羡安看着满满登登的打包盒，眉眼一挑，无力妥协：“放在后备箱，不要让汤汤水水洒出来，如果洒出来，洗车费你给我付。”

黎念一听程羡安的话，顿时撇了撇嘴，小声吐槽：“小气鬼。”

程羡安看向黎念的眼神带着威胁：“你刚刚说什么？”

黎念露出了八颗牙齿的完美笑容看着程羡安，睁眼说瞎话：“我说，程律真是一个大好人。”

大好人·程羡安：我谢谢你。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黎念急忙对着程羡安说道：“好了，好了，就停在这吧。”

程羡安急忙停下了车，黎念一看车停下来，立刻打开车门，走到后备箱，拿出打包的饭菜，然后拎着饭菜走到了程羡安的车窗前，示意着他拉下车窗。

“程律，我都检查过了，后备箱干干净净，如果你要洗车，我概不负责啊，走了。”说着双手拎着饭菜生怕被程羡安讹上的模样，脚步飞快向着校园里面走了进去。

程羡安看着黎念风风火火的背影，突然感觉有些好笑。

又想起了黎念吃饭之前说的那句话：

一旦有了情感的羁绊，人难免会少一些考量。

直到程羡安看着黎念的身影越来越小，再也看不到黎念的身影，他才启动车子离开了校园。

*

等黎念把饭菜大包小包拎到寝室的时候。

宋倩倩和周冉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饭菜保温盒，齐齐对着黎念问道：“你...这是发财了？”

众所周知，寝室里面最勤俭节约的就是黎念。

黎念对着她们挑了挑眉：“今天有人做冤大头，我狠狠薅了一回羊毛，请你们吃大餐，这都是没有动过的饭菜，都是新鲜打包的。”

周冉和宋倩倩眼里露出了惊喜，一个凑到跟前上下打量，一个摸了摸黎念的额头。

“没发烧。”

“没说胡话。”

随即，立刻接下了黎念手里的外卖袋子，拆起了饭菜的保温盒。

两人拆开了筷子吃了起来，眼里立刻露出了一阵惊喜。

“好好吃啊。”

“黎念，这冤大头也太冤了。”

“黎念，这羊毛能再薅几次吗？”

黎念看着跟饭菜正在做斗争的两个人，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拿起了另一袋的食品保温袋走了出去。

“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周冉和宋倩倩看到黎念要走，立刻放下了筷子：“你不吃吗？”

黎念摆手拒绝摇了摇：“我吃完了，你们吃吧，不用给我留。”

周冉和宋倩倩听到黎念的回复，又继续开开心心的低下头继续干饭。

黎念从女生宿舍出来以后，看着快走到男生宿舍楼的时候，才拿出了手机给唐嘉衡发了一个信息。

唐嘉衡接到信息火速下楼。

等唐嘉衡下楼看到拎着一大兜子饭菜的黎念，上前一步一把接过了她手中的饭菜。

他看着包装袋子上的logo，又看了看高档的打包方式，眼神疑惑：“你发财了？”

黎念看着唐嘉衡眼中期盼的光芒，摇了摇头：“让你失望了，并没有。”

唐嘉衡看了眼饭菜：“那这哪里来的？”

两个人边走边说，最后在一处遮光的凉亭处坐了下来。

黎念拆着饭菜的保温盒：“拿奖杯换的。”

唐嘉衡拆着饭盒的动作一顿，眼神一暗：“那奖杯重要吗？”

黎念拿着筷子的手微微停了一下：“不怎么重要，只不过是一个辩论赛的小奖杯。”

唐嘉衡看到了黎念顿住的动作，抢过了她手里的筷子，帮她拆着筷子的袋子。

“那这还挺值得，毕竟奖杯又不能当饭吃。”

黎念接茬，语气中带着一份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失落。

“是啊，毕竟不能当饭吃，所以我就换成饭菜了。”

黎念接着拿起袋子里的饭盒拆了起来，拆了好几下，都拆不开手里的这盒饭菜。

唐嘉衡看着被订书器订的死死的那份饭菜，从黎念手里接了过去。

她看着唐嘉衡接过手中的饭菜，摆弄了几下就轻而易举的把那盒饭菜拆开，索性剩下的饭菜她自己嫌费劲也不拆了，直接一股脑都扔给了唐嘉衡。

坐到石凳上嘟囔吐槽：“这好饭馆的饭菜，打包就是严实真难拆。”

唐嘉衡看着石桌上的满满登登的饭菜，拿出筷子递到了黎念的手中。

“心乱了，当然拆不开，陪我吃点？”

黎念摆摆手没有接过筷子：“我吃过了，你吃吧。”

唐嘉衡还是把筷子递到了黎念的手中：“你知道的，我们都不喜欢一个人吃饭，陪我再吃点。”

黎念被迫的接过了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尝着味道。

唐嘉衡用筷子夹了一道菜放进了嘴里，细细的咀嚼，品尝着味道，看了眼对面的黎念。

“确实，一分价钱一分货，大饭馆的菜就是好吃。你这奖杯换的还挺值。”

黎念眼睛一亮：“是吧，我觉得也是，很值，毕竟奖杯又不能当饭吃。”

唐嘉衡低头咽下了一口米饭，声音有些模糊：“黎念，如果遇到能当饭吃的奖杯，你就别把奖杯换成饭菜了。”

黎念拿起手边的饮料喝了一口，轻轻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这句话被一阵风轻轻的吹散了。

一顿饭的时间。

唐嘉衡没有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黎念也没有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为这种事情他们心知肚明，他们从小到大不知道已经经历过多少次这种事情，以至于他们都养成了互相噤口不言的默契。

他们从小就知道与其去在乎这种虚无缥缈抓不住的荣誉，不如去在乎那些真正能吃饱穿暖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

华丽的光环和奖杯里可能代表的不一定是荣耀，也可能里面早就藏满了虱子。

唉，心疼小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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