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扇在寺庙期间,会帮忙做一些杂事,比如清扫院子,清清杂草,整理经楼。
坐岱被顾知免打了一顿,在禅房里养伤,没有去讲经,清理院子也不方便,于是姜扇就被派到他的禅房清扫。
姜扇提着一桶水来到院落,院南边正盛放一树桃花,桃树旁边是一群深沉的矮灌木,种在泥洼里。
他先去屋内问候,“坐岱师父,早上好。”
并端了一杯早茶。
坐岱嘴角肿胀,不宜喝热的,姜扇就往里面加了些金银花,放在通风的地方吹凉。
“姜扇,”姜扇正要转身去院里时,坐岱把他叫住,“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了。”
坐岱眯着微微青紫的眼睛,看人都是从缝中看,“十八了……”
他似乎在追忆往昔,“时间过得真快,听坐忘师兄讲二十年前大疫的那个夜晚,似乎就在昨天,一晃神,故事中的女菩萨,她的孩子也已经长大成人了。”
他望了望窗外,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泛起苦涩的笑意。
他从床上下来,姜扇过去搀扶,“按坐忘师兄的说法,你还有两年的时间对吗?”
“嗯。”姜扇回复。
“你喜欢浇桃树吗?”坐岱拍了拍他的手,慈祥地说,“不喜欢可以离开,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两年短暂,又是年少大好光阴,不能浪费。”
姜扇恭敬地低着头,嘴角一直抿得很平,眼神淡然,没有什么表情,“桃树开桃花,桃花结桃果,桃果填人腹,桃叶落桃泥,不算浪费。”
坐岱扭头看了他一眼,急于关切的神情释然了几分,“或许是我在浪费这大好光阴吧,我苦于面貌受影响不敢见客,大概是错了。”
他让姜扇扶着去茶杯前的座椅处,“凉了这盏茶,我就去讲经。”
花瓣被风吹落,飘到木桶中的水面上,姜扇的倒影在涟漪中模糊,泛起一种红尘香气。
他正舀了一瓢水,准备去泥洼里浇水。
门外突然走来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手中拿着一束热烈的向日葵,周边搭了几枝白色洋桔梗和尤加利叶。
大步流星走到他身边,上来就声情并茂地说,“我喜欢你!”
院里没有第三个人。
姜扇握瓢的手一抖。
……大哥,你谁?
由于患有脸盲症,姜扇选择忽视他的面孔,上下打量他的行头,想要寻找记忆点。
毕竟能一进门就表白的,怎么着也得是认识一些的吧。
可他认真谨慎地扫了好几遍,这人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熟悉感。
鞋是一双崭新的马丁靴,上身一件黑色束身衣,外套棕色连帽及腰小夹克,下身的长裤一看就价格不菲,被一根皮带酷炫地系着。
……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骚包的人。
那人不仅自来十二分熟,深情地对视过后,将花塞到他怀里,还很体贴地把瓢接到自己手中。
“我来浇吧,你比较适合拿花。”
姜扇被这一袭声音浇耳。
耳熟。
很像昨晚的年青人。
可昨晚人的打扮模样明明挺稳重的。
那人撸了撸袖子,走到泥洼前,一身行头完全不像是能干这种活的,但他鞠躬尽瘁地卷起裤腿。
他的脚踝劲瘦有力,再往上卷露出小腿,小腿上赫然包着一块纱布。
姜扇双眼一盯。
哦!是你,我的男朋友!
——昨晚商量着怎么劝他父亲破戒,最后出馊主意请他帮忙的人。
可是在这个院子里表白……
姜扇回过头。
所以,他的父亲是坐岱禅师?
顾知免先把好腿踏进泥里,正要将另一只腿也踏进去时,姜扇一把拉住。
“小心伤口发炎,我来吧。”
顾知免没动,他余光轻轻瞥进院子北边的禅房,随后狭长的眼目闪烁起狡意,扯着嗓子大声喊,“什么?我一个大总裁怎么能做这种事?没关系,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姜扇:……
顾知免等了一下,突然看到禅房中的人放下手中那盏茶,缓缓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出禅房。
顾知免浅淡的瞳眸动了动,就在坐岱走出来的时候,他一下从泥洼中站了出来,握住姜扇的手。
姜扇手中的花一抖,几片尤加利叶呼呼下落。
一阵春风吹过,满树桃稍轻轻晃动,桃瓣纷纷扬扬,缱绻着在空中打旋儿。
一瓣落到姜扇肩头,顾知免轻轻夹起,在坐岱走近的时候,做作地又表白了一遍,“从见你第一眼,我就不可自拔地沦陷在你的眼眶!”
坐岱的步伐加快了。
顾知免的目光有瞬间的凌乱,禁不住往坐岱那里瞥。
就在坐岱临近他们时。
顾知免大声:“江山!我是真得很喜欢你!”
坐岱青紫的眼皮一跳,不知道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早打算,步伐自然拐了个弯,直接向院门走去。
直到坐岱从院子里消失,顾知免才不敢相信地回过身。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身残志坚的人愤愤地过来了。
“他干嘛去?”
姜扇:“讲经。”
“我演得还不够真?”
姜扇:“……大哥,我叫姜扇。”
“四声。”
-
二日。
姜扇提着一桶水来到禅院,坐岱正坐在禅房前的雨廊处诵经。
姜扇问了声好,开始给花花草草和桃树浇水。
浇着浇着,门外突然走来一位高个子男人……
姜扇眉眼轻轻耸起,意味深长地看着来人。
他穿着一件驼色的戗驳领短袖大衣,中间是同色收腰双排扣繁复衬衫,下半身同色裤子收进新款的马丁靴中。
和昨天那人的穿着比,稳重了许多。
但姜扇若有所思。
如果还是他,一天换一套衣服,一次换一种风格,何尝不是一种新型骚包。
“大哥,你……”谁?
来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钻戒盒。
眼睛一丝不苟地盯着他,又从内侧口袋里掏,掏出一封信。
“我昨天连夜给你写了封信——”
听到声音,姜扇平了一口气。
哦果然又是你,我的男朋友。
“请允许不懂表达的我把心声诉给你听,那是无数深夜里的思念酝酿成酒,借着酒意我才能落下这一字一句。”
姜扇:“……可以开始了。”
顾知免展开厚厚的信纸,从第一页念,“我顾知免何德何能能在今生遇到你,我最思慕的爱人。
“我曾非常讨厌男欢女爱,一度在童年的阴影中不可自拔,但是我遇到了你,如此可爱的你,一双顾盼流光的瑞凤眼如一道透光的窗口,将温暖和光明照耀在我身上,那时我才知道,世界居然还可以有如此美妙的感觉。
“……”
翻页声哗啦啦。
顾知免的赞美和心意,终于来到最后一页。
他板正地整理着颇为繁复的纸张。
突然,一阵南风吹过,桃花花瓣向北吹。
顾知免指间不小心脱力,最后一张纸就抖抖瑟瑟地跟着桃花花瓣向北去。
顾知免连忙追赶。
可是在捉住之前,信纸骤然飘到了坐岱怀里。
坐岱从诵经状态中回来,睁开眼,向下扫了一眼。
顾知免立刻停下脚步,呼吸随着南风静止了一会。
他眼睁睁看着坐岱将信纸放在脚下,然后站起身。
顾知免心想老家伙忍不住了……
终于能认清楚点人事了!
要是还关心他儿子,就过来发顿脾气质问点什么!
他准备最后一击,将戒指盒打开,闪亮的紫色钻石顿时被光折射,一直折射到坐岱的眼底。
顾知免嘴角上扬,想要反身送给姜扇。
坐岱站直身体。
下一刻,跟没看见眼前人似的,转身走进禅房……
顾知免脚步还没挪动,戒指盒骤然落地。
……
他三两下迈上台阶,想要冲进去找老家伙算账,被后面的姜扇一下拉住。
“他什么意思?他真得什么都不管了?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顾知免凝视着姜扇,气愤中夹杂了一丝委屈。
姜扇把他带到身后,过去看那最后一页信纸。
信纸上面洋洋洒洒一段“歌颂”。
最后一段——
“你的名讳,深深烙印在了我的灵魂深处,我会至死不渝地爱你……
“我亲爱的江善……”
姜扇回头看着气恼的男人,残忍地说:“大哥,你烙错名字了?”
顾知免:“??”
姜扇:“我叫姜扇,孟姜女的姜,扇子的扇。 ”
-
顾知免回到禅房,捂着头尴尬了整个晚上。
他一CBD叱咤多年的精英,怎么一到这破庙就自动降智,表白不问清楚名字,居然让那人渣看了两次笑话。
姜扇姜扇,他这辈子都不敢忘记这个名字了!
好一个姜扇,孟姜女的姜,扇子的扇。
他长成那个样子,就应该叫姜扇啊。
他为什么早没有想到呢?
那副眼神那么清澈,江山太沉重了,江善又太老成了,姜扇正合适,真得,从来没见过这么如其人的名字。
顾知免气得在房间踱步。
一向情绪管理良好的他,已经多次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气,严重丧失了公司高层冷静自持的绅士风度。
这地方邪门,太邪门了!
顾知免思考了半夜,打开微信,他觉得自己不能孤军奋战。
顾伯尧不是对单纯的表白持有怀疑、无动于衷吗,那他这次就来点狠的、真的。
他连夜让人给他写了一个感情台本。
“是两个男士的感情故事吗?”
“是。”
“很重要的一点,您的主题要求是什么?”
“就——”顾知免细细一思,回忆和姜扇的初见。
和那时的想法出奇得一致,他想起被少年留在红尘里的可怜情人。
“主题就写,挽留要出家的情人吧,那人很年轻,长得极为好看,不能让他大好年华就留给这群和尚,独留山下梦里人。”
“好的,您还有什么要求呢?”
“写得激烈一点,要能调动观众情感的,要多能催动感情就有多能催动感情,有效果,双倍酬谢。”
“明白,老板!”
-
三日。
姜扇在院子里浇树。
坐岱腿脚和眼神都恢复得不错,已经能站在东侧的小花圃赏花。
姜扇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门外。
到时间了。
没多久,门外走来一个高个子男人。
一双崭新的皮鞋踩着石板,黑色长裤尽显腿的修长笔直,灰条纹卫衣露着腰,把腰身凸显得分外挺拔。
他脸颊上架着一副透明框眼镜。
而他手中,拿着一根长鞭。
姜扇的灵魂被骚包的骚气打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顾知免走近,站到他面前,面容分外严肃。
突然,他捧起手中的鞭子,皱着眉,狠压着嗓子,吓了姜扇一跳。
“亲爱的,我错了,我不应该和那几个男的有任何牵绊,你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我求你,不要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