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人东西还这样理直气壮，这婆子脸皮怕是比她还厚，魏染忍不住骂了她，“你怎能这样呢，你个不要脸的贼婆子！”
“你这老贼！”
周公子也气骂道。
徐闻只捏捏鼻子，将手上的荤油蹭到了鼻梁上，“你去买一副，重新赠给她，不就完事儿了？”
魏染指了自己，“你说我？”
这老贼自个儿偷人东西，却反叫她魏染买账！
哪有这道理！
“我给她买？你这婆子莫要坏！”
徐闻面无表情，十分理直气壮，“也只能你去送了！”
“……”
这可气坏了她，魏染气得不想理这黑心婆子，她本就没钱，哪里肯？
况且，也非她不愿意给那样一位好小姐去送一对耳坠子，而是那样的小姐，便宜东西，她哪里送的出去呢？
根本就拿不出手！
她没钱买贵一点、哪怕体面一点的耳坠子了，她那一点钱，再也不能花了！
要是花光了，以后有个急迫，连跑路的盘缠费，她都没有了。
魏染不答应。
徐闻却说，“莫要以为你的不体面，都说了，你是个贵客！你这丫头，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只有你送的耳坠子，才能给这位小姐体面！也只有你了！”
魏染气死了，转身，拿起路边一坨小泥块，就砸了她。
徐闻哇哇大叫，“你个混球！你当惨败一场，你当血泪满裳！在这皖北宣城，你将再无立身之地！”
居然咒她？
魏染气得瞪大了眼睛，学着她娘亲，“我呸！”
她还要回头找更大的泥块，砸这老东西，却被周公子拉住了袖子，“罢了，到底是个老人家，你何苦打她？”
魏染才不管，老不老，少不少的，“这是个坏的，越老越坏！”
周公子眼神望她，对她摇摇头，魏染便只好作罢。
从袖内掏出一锭银子，周敬敏送到了徐闻眼前，“卖在了哪处？找回来，再加倍谢过！”
见到了银子，这贼婆两眼发光，一把夺过，“你本就该谢我的！”
“我方才怎么问你，你都不肯！你见个金银，你竟就……”魏染气得说不下去了。
徐闻却乐呵呵望过来，“有钱使得鬼推磨，阎王爷还见钱眼开呢！可是今儿，却使不通，只因遇见的是我徐闻徐疯子！”
“你……”周公子发觉被骗，这婆子便就大步跳开来。
逃走前，这一刹那如蛟龙入海，十分灵活的乞丐婆子猛一回头望魏染，“这事儿，银子也使不通！”
“你莫伤心！”
魏染讶异之际，这贼婆已经一溜烟窜入了乱巷之内，想追也是追不得了。
她二人再一回头，才发觉满地的孩儿，也早就不知何时溜了个精光，破屋前，只剩下了魏染和这一身愕然的周公子。
临走前，魏染叹息一句，“这屋很破了。”
被这疯婆这么耍了一回，又未寻得姐姐心爱之物，周公子显然几分郁闷不乐。
一锭银子不打紧，只可恨被这等粗蛮婆子骗了去。
知他心情不是很好，魏染还是小心问了一句，“若是给她把这些破屋稍稍修缮好些，让可遮风挡雨，消暑避寒，这婆子也不坏，没准一个感激，回头就将东西亲自送上门了呢？”
“卖都卖了！”周公子摆摆手。
魏染回头望那排旧屋，发现窗内探出一颗小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魏染一个迟疑间，她便咧嘴笑了。
心间泛开一股暖流，仿似倏然开了一朵纯白的花，魏染一个惊叹，便就伸手拉住了前面周公子的袖口。
语气几分哀求，“既是百两黄金，求一耳坠子，我去给你寻来，你把黄金赠我如何？”
周公子停步，凝眉望她，“你也难求！”
“给我吧，我替你寻来！”
看公子神色，魏染知他并不信她，“赠我一曲古琴，不如赠我黄金百两！”
“莫要毁我的心，你也非贪财之辈！”
公子皱眉。
魏染仍旧拽住他袖口，“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小女子可能并非公子所想。”
“哼。”
周公子轻甩过袖，已欲离去。
身后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孩儿声音响起，“莫要求他，我们住得很好！”
“这是我们的家，你也可过来歇息！”
周公子顿住脚步，他回头望去，那孩子便歪了脖子道，“不要你！”
“就要她！”女孩小手指向魏染，对她依旧咧嘴笑着，露出一排落了齿的、换了一半的白白的牙。
眸中几许震惊，周公子失神一瞬，才道，“非我狠心，只这徐闻太过气人！”
“她本不该穷困！这是一位人物。只因她各处为恶，这才在京中人人喊打，又流落回了咱们这皖北宣城。懒骨头一把，无事生计，这才苟居这一腌臜地方！”
知道公子负气，不愿她好，魏染只故意劝着，“那就等她送回东西，就赶走这贼婆子，这地儿不给她住就是！”
公子正是犹疑，又听得身后那孩子大喊一嗓子，“也不要你了！你们都不许来我们家！”
“不要新屋，要大娘！”
周公子拔腿就走，魏染步步跟上，听得他在前面说着，“世上可怜人，多了去了，你是没去过多少地方。人若只看这穷困处，哪里好得了？一有几个子儿，你就散光了，你万不能存出个名堂出来。”
“我知道这个道理。”魏染放轻了声音。
“你跟我来吧！不过，没有下一次，这事儿自有官府、天子去管，咱们一介平头百姓，万不可多事，以免无事生非。你不知道这个道理，好事不好做。让外人以为我周家钱多的花不出去，那便是自找麻烦，并非是个随意可去做的事儿。”
魏染点点头，笑意却在面上化开，“公子找人去修便是，就说这婆子以东西要挟了你们周家。就不会有多事儿的上门，闹公子有的没的。”
几分羞惭地，又轻道，“我未曾有银子，却让公子破费。”
“还要谢过公子慷慨，公子的百两黄金！”
她深深拜了拜。
周敬敏看了魏染，魏染只是笑意温和、恭敬。
他二人的距离，在这黄金两个字儿里，已相去了十万八千里。
古琴曲，荡然无存！
她果然猜不出这古琴曲的名儿，魏染拜别了周家二公子，一路往家里赶。
虽有些许颜面尽失的羞窘，可心下也十分欣慰。
比之一曲古琴，公子的阳春白雪，她更偏爱那窗边女娃，咧嘴一笑的下里巴人。
她魏染的脸，早就在她娘亲一声声哭号、谩骂里头，丢了个精光。
要什么面皮子呢，早就给撕裂了！
-
牛车‘吱呀’行在蜿蜒的山道上，不时需要车上的两人下来，徒步走一段陡峭的路。
“三哥哥，我快要走不动了！”
头戴月季的小娘子抬了素手，露出一段粉白皓腕，她玉指轻轻扶额，娇累万端，净去了额角沁出一层香汗。
见前面的三哥哥回眸，关切望过来，她便娇弱地探出素手，轻轻搭在他结实稳重的臂弯上。
三郎只好拉她一把，“累了，就上车吧。”
“不用，不用。我陪你一块儿，咱俩一块儿走！说好了陪你的，再是难走的路，我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
她抬眸痴望三哥哥。
三郎躲开了眼睛，“你这又何苦呢，你一个女孩儿家的，陪我多累！我一个大男人！”
“不不，”红月急急说着，素手轻轻抚在三哥哥前襟，“人心都是肉长的，三哥哥你这样，我……我心疼的！我不许你这样！不许你不开心！我偏要陪你走呢！再是难走的路，我呀，我是都要陪着三哥哥的哦！”
她眼神一凛，小嘴气鼓鼓起来。
“我才不是她呢！她一点儿都不当紧三哥哥，却不知她眼里瞧不上、不在意，像个草芥的，竟是别人眼里的宝贝呢！我是舍不得看你一丁点难过的，红月陪你走路，你会开心一点的对吗？”
“你看我，三哥哥，我为你一路就能走回去！哼，我就是想要三哥哥开心！我可不是她！”
“你，你上车吧！”
三郎停下来，拍拍牛车，“我帮你扶着！”
却见这痴情的小娘子抬头，定定望他，一双晶莹的眸子里，已然隐隐微红，看来十分令人怜惜。
她就这么静静望着她的三哥哥，半晌才问，“三哥哥，你又何苦呢？她不爱你，才让你一腔热情空付！你在海月楼等了好几日了，今儿好不容易得见了她一面，她却冷落了你，和别的男子想聊甚欢！她竟一眼都不看你！”
“她那样对你薄情，我待你真心实意，三哥哥你却这样待我吗？三哥哥，你摸摸你的心，你可还在意我红月对你的心疼呢？”
她又柔柔垂首，露出一段雪白玉颈，“我不要你爱我。我只是心疼你，就这样地想要陪你一起难过，红月什么也不求，就想与三哥哥一起走会路罢了！三哥哥，你就答应人家吧！”
三郎叹息一声，“你怎知她一点儿都不喜欢我？”
只是他以为师爷家的这位庶女小娘子很喜欢、很喜欢，就那么死心塌地的，一心喜欢了他呢！
见了别的郎君，竟然也能让她开怀、让她那样地笑着，他这才一阵好大的失望来着。
她定是爱他的，只是她不如他所以为的那般深爱着。
师爷家那小娘子，也确实不比眼前的红月，爱他更深些。
眼前，这一个，确实对他是真心的。
可……
对他真心的，也曾不止这一个！
三郎骄傲着，又负气一般，冲着红着眼睛为了他几欲垂泣的红月，“可我喜欢她。我十分喜欢她！”
红月一阵慌，“可我见她，也没有几番姿色，我比她，我也不差！三哥哥，你为何不看看我红月呢？你不要看她，我不要你看她！你是真的没有眼睛，没有心，不知道哪个对你真情，哪个对你假意！她又不爱你！”
“一个不爱你，又不十分美的小娘子，哪里比得上一个真心爱你，一心一意为了你，为你不顾一切的小娘子呢？我也……我也是极美的！”
红月垂眼，眼底哀伤着，娇面却因和心上情郎贴近而绯红一片，她心酸地撅着小嘴，又含了几分娇嗔。
三郎移开眼睛，轻咳了两嗓子，“咳咳，她十分美！也极美！跟你不同，她也美的足矣！不过，我也知，许多比她更美，可我就喜欢了她。”
说着丢下这个爱慕他的红月，走在了前面，撂下一句，
“我十分喜爱这个小娘子。她实在令我欢心！”
见人走了，身后，红月一跺脚，气得把头上的月季都抖落了下来。
“她和别的公子聊得可欢了！我看得真真儿的！还说和人家公子是个绝配呢！”
跟在李三郎身后，红月忧上眉梢，小脸满是心疼。
不断劝着她不知悔悟的三哥哥，“她肯定会嫌弃你的，你这又何苦呢，这么一腔深情，被她嘲弄了去！这么一个势利虚荣的小娘子，她不配！咱不受那个气，不丢那个人！”
“那位公子穿着体面，谁瞧见不知是个有钱的呢？她是个想攀附高门的，贪个金银，三哥哥你莫糊涂，你真就看不出来么？莫犯傻，叫她看贱了你，看你笑话，背后偷乐呵。”
“三哥哥，人家可心疼，不忍心看你这样！”
前头，三郎一声叹息，“唉，谁不想个金银，过个好日子呢？”
“你莫要一直缠着我，说这些。我跟你之间，与她又无关。”
三郎已有些不耐烦，他哪里不知她心思。
“可是人家不好么，起码我待你一片真心，我万不会辜负你！只要你选了我，我便会整颗心地，全部都拿来爱三哥哥，拿全部的心！”
“人家这是为你好！”
红月又缠了上来，亲近地贴了她的三哥哥，眸中关爱越发深切了去。
三郎顾不得推开她，他一心的挫败、消沉，他确实无钱，比那小娘子说是绝配的公子穷酸多了。
他只自暴自弃，“要多几个金银就好了！”
红月毛茸茸的小脑袋从他眼前钻出来，“三哥哥，我可不要你金银，人家只要你看人家一眼！就一眼，可好么？”
“三哥哥，你就看人家一眼嘛”
“红月也很可爱！”
“也可令三哥哥欢心！”
“我不比她差！”
三郎瞅她一眼，“往日我都不让你跟我，你也不缠着，这几日你知我来见她，你便日日盯着！”
“也就今日，你上了我的车！今儿，你可上了本小姑奶奶的牛车呢，可不得听我的？”红月仰着小脖子，做了十分可爱的娇蛮姿态。
三郎只垂眸瞅她，“听你什么？”
红月一把抱住三哥哥的胳膊，“不要理她了！不是个好娘子，她只会让我三哥哥伤心！”
“红月都比她好些！”
三郎抽出胳膊，“我就是跟她生个气！便是没有她，也没你的事儿。”
说完，大步流星走在前头。
红月提着裙摆，甜甜唤着，“三哥哥，人家都走不动了呢，快等等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