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
“造反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他站在那里，垂眸看向跪在那里的人，清冷的月光越过他的头顶，照在脸上，明暗相交间显的阴晴不定。
“太子云华已经死了，你还是早点走吧，迟了，恐怕山下的人等不了那么久。”
来人抬起头，目光死死的锁定在云华身上，“殿下，”他双手狠狠按在地上，目眦欲裂，“您真的不愿意出山吗？”
云华摇摇头，抬脚上了台阶，从他身旁掠过，修长的下摆拂过他的肩膀，轻飘飘的不带一丝感情。
“属下万望殿下珍重。”
那人低下头，转过身型对着云华的背影双手抱拳，叩首之后，飞也似的离开。
青黛没太懂，她一直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都没懂。
但是她敏锐的察觉到云华的心情不好，陈魁小心翼翼站在青黛身边，伸手抓住她的袖子。
“姐姐，我能跟着一起去吗？我也想去打北边的人。”
青黛蹲下身子，摸摸他的头，“你还小，你现在需要的是赶紧长大，等你长大了，你就可以去北边，去找他们报仇了。”
陈魁的眼睛又泛起了红，青黛知道他一定是又想家人了，她伸出双手把陈魁抱在怀里，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安慰的话语不需要说太多，只一个动作，就成功安抚住了陈魁，他抬手拿袖子擦了下眼睛，吸了吸鼻子，双手使力，从青黛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我知道我会好好学习的，等我长大了，我就跟着哥哥去打坏人。”
“好好好，打坏人。”
青黛笑眯眯的牵起陈魁的手，拉着他回了庙里，安顿到床上去，“小孩子要早点睡觉才能长的高，赶紧休息吧。”
“嗯嗯。”陈魁把被子拉到下巴底下，对着青黛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近日里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青黛也感觉身心俱疲，她揉揉眉心，往云华的院子走去，有些事，她得去问问。
云华还没睡，他站在小院子来，像是等着青黛一样，听到脚步声，第一时间转过身。
“你是在等我吗？”
云华点头，示意青黛可以进来说话。
小院子不大，在明亮的月光下树影斑驳，摇曳生姿，云华靠在树上抬起头看向月亮。
青黛随着他的视线抬起头。
“你想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想知道。”
云华沉默了，他没想到青黛竟然如此直白，不过她一直都是如此，从来学不会拐弯抹角的讲话，想到这里，云华嘴角扯出一抹浅浅的笑。
他低下头看了看青黛，少女眉目如画，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淡青色的衣裙在月光下反射着微润的色泽，闪的云华眼晕，心里也有些发晕。
“那我就从小时候开始讲起？”
青黛点点头，她环视一圈，看到门口的门槛，干脆走过去一屁股坐下，还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云华也来。
看那架势，大有促膝长谈的意思。
云华微微一笑，干脆的坐了过去，两个人挤在一个门槛上，紧紧挨在一起。
“我小时候，总是一个人，父亲忙着宠爱妃嫔，母亲终日长吁短叹，我最开始以为母亲的难过时因为没有父亲的宠爱，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母亲是父亲强娶来的，她早就心有所属，所以自然也就不喜欢我这个，”
云华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后他还是尽量平静的说道：“我这个奸生子，我的父亲□□了我的母亲才有了我。”
青黛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云华的胳膊，“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矛盾和你无关的。”
看着青黛柔软的小手，云华似乎受到了安抚，他抿下嘴唇继续说道：“我是皇后嫡子，外祖父是护国大将军，甫一出生就被册封为太子，身份贵重，但是母亲怨恨我，久而久之，父亲看腻了母亲的冷脸，他不在出现在母亲的宫殿，自然也就不在管我，他开始有新的宠妃，有越来越多的孩子，我这个太子的身份，成了他们往上爬的阻碍，更何况是一个不受宠的太子。”
云华冷笑一声接着说道：“他们都盼着我死，饭菜里下毒已经是家常便饭，夜里睡觉的时候，都会有宫人用枕头捂我的口鼻。”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云华的眼神放空，他又好像回到了那个雨夜，刚刚倒掉□□的饭菜，他饿着肚子睡不着，窗外都是雷雨声，身边的亲侍将他死死的捂在床上。
他在无尽黑暗中挣扎，他用放在床头的小匕首狠狠刺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炽热的鲜血，喷溅了他满脸满身，他舔了一下嘴唇，甜甜的，带着铁剑的腥味。
那人挣扎了几下就不动弹了，四肢大开摊在地上，云华紧紧抱着手里的匕首，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叫醒的宫女，刺耳的尖叫声才唤回了他的神志。
那是他刚16岁。
青黛皱起眉头，她是青龙，自然觉得杀人不对，但是如果不杀人就要被杀，在被杀与杀人之间云华选择了杀人，青黛认为自己没资格做出评价，她只是有些心疼，她干脆生出手抱住了云华的胳膊。
熟悉的温度在身旁，云华嘴角渐渐挂上笑意。
此后的两年，是他人生少有的快乐的两年。
这件事发生之后，母亲终于意识到他在宫中的艰难处境，叫舅舅进宫带走了他。
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和父亲说的，他竟然能同意自己离开。
可能那个时候，他们就做好了送自己去死的准备了吧。
可能他们说好了，让自己死在边塞，永远不要会京城。
云华离开了京城便像是鱼儿游进了大海，他在边疆的日子虽苦，但是那边的将士们很好，边疆的人民也很好，他们会给将士们送衣服，送棉被，第一次在北方过冬的时候，云华差点被冻死，普通将士的棉衣御寒效果一般，云华身为太子，棉衣自是保暖，但是他把衣服给了一个小孩，那小孩比他还小，不过13岁，就被征兵到了边塞，据说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家里还有个姐姐和寡母，叔叔花钱把征兵的名额落到了他的头上，想要侵吞他家的财产，他临走的时候一把火烧死了叔叔家，最后就被流放到了北疆。
北疆的条件恶劣，又与白虎国接壤，一直都是战争高发地带。每年的秋天到冬天都要打几场仗。
白虎多山林，冬日里也只能靠捕猎为生，但是冬天野兽大多冬眠，销声匿迹，东西不够吃就只能去抢，临近的大粮仓青龙国就是被抢最多的。
还有另一边的玄武，玄武多水，人多居住在岛上，捕鱼为生，海里没有四季，日子辛苦却也饿不死，不像白虎，冬天是真的会饿死人的。
青龙多平原，农耕文明发达，相对来说是最富足的国家，只是一直被白虎骚扰罢了。
云华就是在一次一次的战斗中脱颖而出的，本来大家只以为他是来镀金的花架子，没想到打仗的时候经常带头冲锋，还杀的敌人片甲不留。
军中，永远只服气强者，云华渐渐积攒了威信，军职也是水涨船高。
就这样过了两年，他收到了皇帝的圣旨。
云华本来不想回来，但是母亲也来了信，说是久日不见，甚是想念。
云华拿着信，左看看右看看，心里的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母亲还是想他的，母亲到底还是爱他的吧。
还有舅舅，应该也是希望回营的吧。
云华缩缩身子，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他一定给自己一巴掌。
青黛察觉到他的情绪不稳，再一次伸手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云华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回到京城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父亲叫我回来是送死的。”
“他的年纪大了，以后说不准还能活几年，贵妃的手伸不到陈家军里，变让父亲下旨召我回京，他就拦在城门前。”
想起那日发生的一切，云华还是觉得讽刺，那一日他才知道为何，为何母亲一直不待见自己，母亲眼中心中爱着的人一直都是舅舅。
“□□？”
青黛歪头诧异的问，云华被她的神情逗笑了，摇摇头，“舅舅是父亲收养的孩子，母亲和他算是青梅竹马早有婚约，是父亲强娶了母亲。”
云华想到这里，母亲固然貌美，但是母亲的身份想必才是被强娶的原因吧。
当年皇帝年迈，国祚不稳，外祖父身为护国大将军威名赫赫，身边又只有母亲一个亲生孩子，夺走了母亲自然也就获得了外祖父的支持，所以当年还是太子的父亲设计强娶母亲入宫。
她入宫没多久，皇帝大行，太子继位，母亲也由太子妃升职成了皇后。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母亲不高兴，她从小被宠着长大，长大后本应该和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双宿双飞，结果因为太子的横插一脚，两人只能被迫分离。
母亲一直怨恨着父亲，自然也就无法爱他。
那一刻云华才真正明白这一点。
他大概这辈子就是亲缘淡泊吧，本以为是唯一爱他的亲人舅舅，在母亲和他之间，一丝犹豫也没有就选了母亲。
被一剑贯穿的时候，云华心里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平静。
就这样吧。
他闭上眼，或许早点死了就是他命定的结局。
青黛忽的落下泪来，她红着眼睛，轻轻拍着云华的胳膊，“很痛的吧？”
被一剑刺穿的时候，被背叛的时候，不被爱的时候。
她终于理解了云华。
他为什么如此的格格不入，为什么永远一幅冷着脸的模样。
云华转过头，怔怔的看着流眼泪的青黛。
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但是感觉不错。
你看，还是有人心疼我的。
云华抬起头看向月亮，怪不得，每个人都喜欢月亮，因为月亮她平等的爱每一个人。
哪怕是背负着罪恶出生的他也一样。
夜已深，月光静静的洒在小院子里，照在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人身上。
屋内被投下长长的影子，交缠在一起像既定的命运。
第二天青黛醒来的时候，眼睛肿成了金鱼眼，哭的太多，睡的太晚，即使是神仙也难救。
青黛一边拿着鸡蛋给自己做冷敷一边坐在台阶上，看陈魁在云华的指导下受训。
陈魁小朋友果然遵守诺言，今日不过三更天，就站在了云华的院门前。
云华昨日睡的也晚，起来的时间就比往日里晚了一会儿，一打开院门就被站在那里的陈魁吓了一跳。
“师父在上，受陈魁一拜。”
声音之大，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云华：……
这孩子整什么花活儿。
“师父，昨日里陈魁想了一夜，您教我报仇的方法，您就是我的师父，从此以后，陈魁惟您马首是瞻，您说抓鸡，我绝不撵狗。”
“汪！！”
似乎是为了呼应陈魁撵狗的誓言，不知道什么之后蹲在陈魁旁边的一只小狗，应景的叫唤一声。
惹的云华一阵头疼。
“你先起来吧，跪久了腿疼。”
陈魁刚要站起，就听到了青黛咋咋呼呼的声音。
“云华你收不收这个徒弟啊？”
对哦，师父还没说收我呢。
陈魁反应了半天又跪了回去。
云华：……
刚把小孩糊弄起来，又被青黛一句话给按了回去。
不想理人了，让这小孩自己去跪着算了。
但是……
算了，到底是个孩子，还是个失去了家里亲人的孩子。
和他一样，算是孤家寡人一个。
云华到底还是心软了，他干脆上前把陈魁扶了起来。
“你既然已经自作主张拜师了，那我也不能白收你这个徒弟。今日便绕着这青龙山跑十圈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