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太子果然举办了一个晚宴，以庆祝她康复。席间，太子一直拉着妘阳饮酒，并介绍他们结识了西羌的各位权贵。
宴会上的年轻男女很多，他们都对姒怜月杀死鬼枭这件事很好奇。有个张扬娇憨的红裙女孩，小名叫慕玉，一直拉着她问个不停。其余人看似在喝酒聊天，实则都在侧耳倾听。
“真的是你杀死了那个可恶的鬼枭吗？”慕玉再次确认道。
姒怜月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和他交过手，侥幸从他手里逃脱了而已。至于是谁杀了他……我不清楚，我也是到了西羌才听说他死了。”
女孩眼中露出极其失望的神色，仿佛信仰的破碎。
听众里有个年轻男子幸灾乐祸地说道：“小慕玉，我早跟你说啦，你就是不信我的话。你看嘛，都是以讹传讹。她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姑娘，你觉得可能吗？那可是鬼枭！”
“是啊，是啊！传言不可信！慕玉，你就省省吧，别老想着拜师了。我看她没比你强多少呢！”
姒怜月一听这个姑娘想拜自己做师傅，不由得笑了。
慕玉有些气恼，脸红红的。
“我不信！”她反驳道，“如果和你一点关系都没用，为何外界都传是你杀的呢？”
姒怜月一本正经地说道：“可能大家就喜欢听这种传奇故事吧。”
那个年轻男一副无奈的神情：“哎呀慕玉大小姐，人家正主都辟谣了，你还信传言。你是不是傻啊？”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慕玉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她绞尽脑汁，道：“那到底是谁杀了鬼枭呢？我不信是姜国人，他们没道理自相残杀。”
年轻男子又道：“怎么不可能了。鬼枭这人诡诈凶残，肯定结识了不少仇家。不是有人说，是姜国那个人杀的吗？他们有私仇。”
“谁？”慕玉瞪大眼睛。
“就那个啊。”男子说着，在脖子上比了个刀人的手势，又比了个套脖子的动作，还将双手张开。
“哦！”慕玉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她看了一眼姒怜月，见她神色无碍，便轻蔑地说道：“我觉得不是。如果那人真如传言里那般厉害的话，又怎么会被抓住？而且……”
姒怜月心头一跳，问道：“谁被抓住？”
“没什么。”年轻男子忙岔开话题，对慕玉道：“你别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我们去跳个舞如何？”
慕玉有些不舍，却被男子生生拉走了。
姒怜月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地不安。
与鬼枭的死一直纠缠在一起的就两个名字，一个是她，一个是姜凤离。而慕玉说，那人没传言里的那般厉害。也就是说，传言里，这个被抓的人是很强大的。
除了姜凤离，她想不到别人。
她怀着一串疑问，四处张望，想马上找妘阳问个清楚。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她身旁坐下，道：“殿下，您介意和我饮一杯吗？”
姒怜月摇摇头，站起来道：“抱歉，我今天有些醉了，改日吧。”
“不。”男人斩钉截铁地盯着她，道：“坐下，你必须听我把话说完。”
姒怜月被他眼中的光芒震慑到了。她莫名其妙地坐了下来。
“您要说什么？”她问道。
对方笑了笑，朝她举起酒杯，道：“这一杯，是祭奠我惨死的妻儿的。”
对方刚才那副和善的眉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疯狂和恨意。
姒怜月僵在原地。不详的预感像浓雾般升起，将她笼罩。恐惧翻腾着，冲撞着她薄薄的胸腔。她脸色有些白，手指紧紧捏住衣角。
她颤声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男人阴恻恻地说道：“不明白？你和他行了一路，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姒怜月身体一软，顿时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当真是姜凤离！
可他为何会落到他们手里？为何不反抗？他不是很强吗？
她稳住身形，道：“您是说……姜国皇子，他怎么了？”
男人冷笑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答。他抬着酒杯，轻轻摇晃着，细细观摩那润泽明亮的琼浆，仿佛这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半晌，他说道：“看来你当真不知道。”
“大人，”姒怜月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我前些日子才被妘公子从他手里救出来，差点丢了命。
若不是姚重太子热心相助，此刻怕是下黄泉了。”
男人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他又斟了一杯酒，道：“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啊。言娘，你和儿子在天有灵的话，此刻也该瞑目了！”说罢，将酒倒到地上，老泪纵横。
姒怜月有些动容，问道：“大人，他何时……对您的妻儿……”
男人擦擦脸上的泪，摇摇头：“不是他杀的，是鬼枭。”他神色一转，狠厉地说道：“但他是姜国皇子，鬼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姜国！所以，还有什么比他死了更让我痛快，让姜王那个老王八痛苦呢！”
姒怜月想起之前在酒馆里听来的传闻，便试探性地问道：“您说的……是洛灵王妃吗？”
男人僵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可……”姒怜月想反驳，却见他狠狠地盯着自己。她将话头一转，道：“可姜王会坐视不管吗？若他让西羌交出人，那怎么办？”
“交人？哼！”男人冷笑道：“西羌已经写信过去了。除非那老王八愿意把以前吞掉的土地都吐出来，再割几个城池赔礼。否则，休想！不过，不出我所料，那老王八拒绝了提议。明日，我们就会将他挂在城门上，把他的皮活剥下来，以告慰我西羌亡灵。”
她心中一窒，直感觉喘不过气，却还是面色不改地说道：“大人，恭贺您大仇得报！希望怜月有幸，能和大人目睹这一奇观。”
“那是必然，”男人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道：“这么痛快的事，怎可错过！”他说完，大笑着离开了。
姒怜月坐着，只觉得周围的目光都没那么友善了。
他们都远远地站着，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妘阳被灌得烂醉，路都走不稳。
她将他扶到花园，他趴在一旁狂吐不止。最后，她只得无奈地让宫人把他弄回去休息。
这一夜，姒怜月完全没有入睡。
妘阳一早就来看她了。
他清洗了一翻，又变成那个清爽俊朗的模样。她几次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说那件事。
妘阳将手抚上她的额头，道：“姒月，你不舒服吗，怎么那么憔悴？你黑眼圈好重！”
“妘阳，我们今天能出发吗？我想早些离开。”
妘阳道：“我和殿下约好了，陪他过完古邦节就走。也就是五日后。”
“哦。”姒怜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副无聊的样子，“那你能不能带我出去逛逛，我有些闷。”
妘阳有些犹豫。
姒怜月心中一沉，难道妘阳是知道的？
可她一定得出去。
姜凤离不能死。
半晌，妘阳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无宫人在旁，便紧盯着她，低声道：“姒月，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话了？”
姒怜月抬起头，见妘阳眉头紧锁，神色忧虑。
她心中的那根弦断了。
果然，妘阳是知道的！
他竟然不告诉她！
“姒月，忘了他吧。他不是一个好人，以后你们就各不相干了。”妘阳道，“他给你的伤害和屈辱，都将随着他的死，烟消云散。”
“妘阳。”姒怜月抬头望他，眼里蓄满了泪水：“我并非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情谊，只是……”她颤抖着，久久说不出话。
“只是什么？”妘阳有些着急。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他给我下了蛊，他死，我死。”
妘阳后退了两步，身形有些不稳。
她抹抹眼泪，道：“你找个理由，带我出去吧。”
妘阳站了许久，道：“我去和太子殿下说。”
一个时辰后，他们与太子殿下，以及一众王公贵族等都来到武门外坐定。
人潮不断涌过来，大家都在热烈地议论着姜国皇子即将被剥皮示众的事。他们都道他胆大包天，竟然敢跑到西羌。
“这不是自寻死路嘛！”有人道。
“是啊，真想不明白！”
禁卫军维持着秩序，将人海隔绝在他们的身后。
城墙上空空如也，但大家都翘首以盼，人声鼎沸。
她从未见过如此盛景，也从未想过如此盛况竟是为了庆贺一个人的死亡。
洛灵王朝姒怜月微微颔首，姒怜月报以一笑。
差不多中午时分，人群骚动了起来。
随着人潮的呐喊和涌动，姒怜月看到城墙上有动静了！
他们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将他像麻袋一样挂了起来。
姒怜月瞪大眼睛，只觉得时间都凝滞了。
姜凤离浑身是血，手脚无力地悬着，像几根锤烂的布条。
她从未发现他如此瘦削，风一吹，他的身体就微微摆动。他的脸肿胀着，全是青紫淤痕。
她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身体紧紧地贴着座位，仿佛被千斤坠着。
她第一次，也是平生唯一一次，感到心间隐隐作痛。
“姒月，别怕。”妘阳握紧她的手，道：“有我在。”
她点点头，将手抽了出来。
随着刽子手的动作，人群欢腾了起来。像是被这狂欢吵醒了似的，他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最后停在她的身上。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停顿，交缠。
最后，他嘴角微微扬起，闭上了眼睛。
随着一声令下，刽子手拔出锃亮的刀具。
他在上面喷了一口酒，走到城墙上，威风凛凛地站着。
欢呼声震天响，地面随之抖动。
两名士兵拽着姜凤离的头发，将他的脖颈对着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