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鸣诚笑够了，看到还在地上跪着的侍卫，笑意敛住，“你下去自领十个板子。”
“是。”
侍卫如蒙大赦，起身退下。
“你可知是公主救了你？”
那侍卫身形一顿，立即抱拳道：“奴才省得。”
“滚下去！”
那侍卫一刻不敢耽误，转身而出。
李嵐芷吃饱喝足，惫赖劲儿又犯了，往床上一躺，卷起被子滚进床里边。
“我困了，你退下。”
苏鸣诚坐在桌旁赖着不走。
李嵐芷瞪他一眼。
苏鸣诚笑笑，靠近她几分，“公主，缓缓再歇。您这身奴仆的袍子鸣诚实在看不下去，虽然粗布袍子也不能遮掩公主的容貌半分，但总是与公主身份不符的。所以鸣诚带了几套云裳阁新制的衣裳，还有几幅头面，等公主沐浴之后，换上可好？”
李嵐芷自动忽略他讨厌的奉承，眼放精光，“好呀好呀。”
她已睡了大半天，这会儿不是真的能睡着，只是犯懒想躺着，一听有新衣服穿，高兴得一点也不困了。
“那在下着人传水？”
“好。那你现在可以退下了吗？”
苏鸣诚嘴角抽动，“是，公主。”
***
派来伺候李嵐芷沐浴、穿衣的婢女虽都穿着汉家服饰，但一句汉话也不会说，李嵐芷干坐着被她们摆弄了半天。
李嵐芷撇撇嘴，谁知道这是不是苏鸣诚故意安排的。
两人虽从小一起玩到大，但李嵐芷向来不喜欢苏鸣诚那既穷酸陈腐又精于算计的做派，尤其是在被他狠狠坑过一次后，更是恨死他。
苏鸣诚在李嵐芷心里的形象，一直都是坏水儿流在十八弯的肠子里，没有比他更坏更绕的。
待她换了新衣、做好头面，在铜镜面前正沾沾自喜自己的绝世容颜，顺便还暗赞了一下苏鸣诚做人不行，眼光还凑合的时候，就见苏鸣诚一脸愤懑回来了。
李嵐芷在铜镜里看他一眼，“谁又惹你了？”
苏鸣诚两步抢到她身旁，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我才知你后背全是伤，是那四十板子打的？秦峻真是心狠手辣！不让你来你偏来，你喜欢他什么！就是死在他手上，你也心甘情愿吗？！”
刚才那些婢女一句汉话不跟自己说，转头就能去给苏鸣诚打小报告。李嵐芷心里冷笑，面上还是淡淡地，对镜扶额，“总归是我欠了他。”
苏鸣诚不忿道：“大丈夫行走天地间，若想有作为，谁不受屈辱，谁不是背负了一身伤痛，怎么就他非得打打杀杀地难为一个弱女子。”
苏鸣诚不解恨，站起身来一甩袍袖，“我早晚弄死他。”
李嵐芷沉了脸，斜眼看他，“你敢动他，我就动你。”
“公主糊涂啊！现在那秦峻就是一个满心只想复仇的孤魂野鬼，早已没有情爱，绝不会对您的情意有半分回应。你对他存什么心思都注定是错付了……”
苏鸣诚又开始嘚吧嘚吧没完，李嵐芷不耐烦打断他，“苏鸣诚，你没资格说别人，你之前做的那些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再啰嗦，先砍死你。”
苏鸣诚一噎，眸色暗淡下去，满脸落寞，“哎，一步错步步错……”
李嵐芷白他一眼，继续摆弄自己的发饰，心里是越摆弄火越大。
一年多前，先皇为他俩指婚，李嵐芷被架着成了亲，被强塞进洞房后，她把洞房门反扣，谁也不让进。这一锁就是一天一夜，直到苏鸣诚回苏府，先皇才让人把门砸开。
这之后苏鸣诚自称驸马，一口一个“媳妇”的唤她。
几个月前，苏鸣诚称打猎打来一只珍贵的白鹿，养了几月发现竟然怀着崽子，于是邀请李嵐芷来苏府照顾母鹿和幼崽。
李嵐芷一听有珍贵的白鹿，还有白鹿崽子，顿时色令智昏，一刻没耽误就去了苏府。这一待就是两个月。
苏鸣诚把她困在了苏府。
等她找到机会出来的时候，自己父皇和大皇兄已入殓，而皇位上坐的人换成了自己的二皇兄李嗣云。
李嵐芷捏着梳子的手指节发白，面容狠戾中伴着哀戚。
苏鸣诚看她这样子，叹口气，轻轻道：“公主，容鸣诚为自己分辨几句可好？”
李嵐芷冷峻看他一眼，不置可否，苏鸣诚则继续道：“鸣诚当年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公主考虑，就像公主当年为秦峻所做一样。鸣诚待公主之心，亦如公主待秦峻之心……”
李嵐芷听罢愣了一下，反应了一瞬，才把梳子拍在桌子上怒道：“能一样么，你个混蛋。你做的那些事配跟我比！如果当时我在外边……”
“公主！但凡皇权交替，俱是杀伐不断……您会懂鸣诚拳拳之心……”
苏鸣诚厉声打断她，又支支吾吾地，说一半藏一半。
李嵐芷看看门口的侍卫，心下明了，看来他带来的人，不全是他的人。
她冷哼一声，换了话题，问了些旁的事情。
李嵐芷趁这个机会把眼下自己的处境搞明白了，现在自己身在岩城第一富户良家，而秦峻正在整个岩城里铺天盖地地找人。
苏鸣诚嘱咐她先在屋子里藏两天，等风头过了，他就有办法出城。
“为什么是两天？”李嵐芷问他。
苏鸣诚正色道：“如果我是秦峻，会首先重点去荒郊野岭、青楼、贫民地区找，若两天后不见人也不见尸，那就基本确定你是找到地方藏好了，能在他管的岩城里藏的这么好，也就这几个大户人家能做到。所以，咱们就安安稳稳在这里待两天，不仅你我不出门，连我带来的人也不会出门。”
听他这么说，李嵐芷安了几分心，这心一宽，又舒舒服服地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午膳时候，苏鸣诚让人把暖锅子摆在了她房里，还有各种禽畜肉、佐料，又是满满一桌子。
李嵐芷乐得见牙不见眼，“你小子这次可算做对了一件事。”于是大快朵颐，吃得口舌生香，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酒足饭饱，李嵐芷往榻上一歪，“你让人去买西域各国的衣裙来，我不穿你带来的汉家裙。”
苏鸣诚讶异，“哦？不好看？”
“来到这里自然要穿西域衣裙。”
苏鸣诚眯眼一笑，“这倒是……在下遵命。”
“要最漂亮的！”
“是，公主。”
不到一个时辰，岩城成衣铺子里的西域衣裙都摆在了李嵐芷面前。
李嵐芷高兴得蹦起来，在一堆衣服里挑来挑去，最终选中一套配有面纱的湖蓝色龟兹衣裙。
“这套不是最好看的吧……”苏鸣诚试探地问她。
李嵐芷解释，“不全是为了好看，主要因为这个面纱。”
“面纱？你想做什么？”苏鸣诚皱眉，预感到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我要去市场。”
苏鸣诚大惊失色，“不……”
“闭嘴。”
“公主，这玩笑不得。”
李嵐芷正色道：“苏鸣诚，没人给你开玩笑。你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秦峻可不会给你两日安稳，今天晚上你就睡不着了。我劝你还是趁着午后人多的时候筹谋吧。”
李嵐芷整理好衣裙，戴好面纱，“我可没打算与你同行，那不等于从虎穴出来进狼窝里了。把你们带的碎银子都给我，咱们后会无期。”
苏鸣诚慌忙拦在她身前，“公主，使不得。”
李嵐芷看他主动跑来自己身边，面色一喜，伸出魔爪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摸了起来。
苏鸣诚让她吓得一哆嗦，连忙护住自己的要害。
李嵐芷嗤笑他一声，“我稀罕非礼你……欸，找到了。”
她从他衣襟里扒出他的荷包在手里掂了掂，这个重量让她很满意，嘴角一勾，“谢谢你了。”
李嵐芷拿了荷包，大摇大摆往门外走，冲着门口两个侍卫喊，“敢拦我，我就喊，反正秦峻不会杀我，你们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公主，再听鸣诚一言……”
李嵐芷顿了顿身形，她深知苏鸣诚这种从小读百家经典的人一张嘴就是仁义礼仪、天理伦常，正理歪理一大堆，最好是别给他机会说话。
她这一犹豫的功夫，苏鸣诚抢着说道：“公主，咱们盛京再见。”
李嵐芷眉头一挑，没想到他没再说挽留自己的话，“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回去？”
苏鸣诚微一欠身，“公主必然能够回去，鸣诚离京时，公主府一应事物一如从前年，当今圣上并不想与公主为难。”
李嵐芷侧目看他，“我回去也会先跟你算账，你不用高兴。”
苏鸣诚风度翩翩，坦然而笑，“鸣诚愿意用余生与公主慢慢算账，鸣诚在盛京恭候公主大驾。”
李嵐芷轻哼一声，再不看他，走下东暖阁，从良府后门隐没入街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