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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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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萸坐在院里,看着群山外灿烂的晴空,心不在焉地剥着豌豆荚,小脸皱着,神情担忧。

早上她到河边洗衣裳的时候,听到大家在议论陈锁失踪了,陈锁的媳妇到处在找她。

那天夜里的事,除了她跟青山,谁也没有告诉。

她也没有问过青山将陈锁扔去了哪里。

她心神不宁,冬青进了院子都没有发现。

“阿萸!”少年看到她,一蹦三跳冲过来。

“冬青?”容萸看到他有些意外。

少年近些日子晒黑了些,皮肤像晒干的麦粒。

“给。”冬青将手里的油纸包递送上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

容萸缓缓眨了眨眼:“是什么?”

“绿豆酥。”冬青咧唇笑,露出雪白的两排牙。

容萸犹豫了下,推拒:“我不要,你拿回去给你阿娘吧。”

“这是刘员外给我的赏钱买的,我阿娘管不着。”冬青见她不肯收,着急解释。

他年后去了镇上刘员外家做长工,干了几个月,刘员外见他老实本分,结工钱的时候特意给他多赏了铜板。除了交回家中的银钱,他将剩下的都给容萸买了绿豆酥。

容萸这才收下。

“那人好了吗?”冬青犹豫了下,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向她。

容萸摇头说没有:“他不怎么吃东西,药也不大喝,伤口好得很慢。”

“怎会这样!”冬青皱了下眉,“那他可有说什么时候离开?”

容萸还是摇了摇头。

他已经很可怜了。

亲如手足的义弟为了家产对他痛下杀手,他又满身的伤,能往哪里去?

这几天他总是坐在廊下看着远处的绵绵春山。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她也能感受到他现在很难过。

“对了冬青,你在镇上做事方便,能不能帮我问问绣庄现在的绣品是什么价?”容萸忽然仰头问。

冬青道:“你要开始绣花了?”

“最近家里花销大,地里的农活忙完了,我想做些绣活。”容萸挠了挠头,笑着说。

冬青点头说好,“我给你留意着。”

下午又在下雨,容萸不能去地里干活,待在家里收拾阿娘之前的绣绷子和丝线。

阿娘绣工手艺好,花样新鲜,之前她做的绣品各大绣楼争相购买。懂事的那些年,阿娘天天夜里就着微弱的灯火穿针引线,眼睛都熬坏了。

可她却不让容萸碰针线,怕她跟着熬坏眼睛。

“我家阿萸的眼睛这么漂亮,要是熬坏太可惜了。”阿娘温柔的声音犹在耳畔。

窗户开着,院子一角芭蕉翠绿,雨水落在阔叶上,如珠声玉碎。

容萸生疏地捏着针,慢慢落针。

边屋里的青山不时咳嗽,她听得又是一阵皱眉。

容萸站起身,走到灶屋里,往碗里挖了一勺蜜,兑上温水送到边屋。

“青山。”小姑娘温声细语的嗓音响起。

“嗯。”

容萸端着蜜水进了屋,他正半倚半靠坐在床上。他虽满身的伤,可只要他醒着,不管她何时进来都能看他穿戴整齐地坐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即便身处茅屋,仍旧难掩浑身的清贵气度,就连乡野间最常见的粗陶碗在他的指间也变得贵重起来。

“你再想喝就叫我。”容萸接过他手中的空碗,轻声说。

闻人翎还未回答,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隐约听到女人的哭声,在喊容萸的名字。

“我出去看看。”容萸给他掖好被子,走了出去。

院子里来了十多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头上包着头巾,身姿丰腴的妇人。

她看到容萸便冲了过来,叫嚷着:“容萸,我相公是不是在你这里?”

来看热闹的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院子里顿时吵吵嚷嚷,像出了笼的鸡鸭叽叽喳喳闹不停。

容萸有些发愣,不知道这妇人的相公是谁,为何找她要人?

“王氏怎么找容萸要人?”

“陈锁跟容萸有一腿——”

“啊!容萸阿娘之前就不检点,没想到生个女儿也这样!”

人群里炸开了锅。

王氏的目光从容萸呆愣的脸上,滑到她该鼓鼓该细细的身体上,叉腰骂道:“有人看到你在村口勾搭我相公陈锁!他这几天不见了,是不是你给他藏起来了?”

听到陈锁两个字,容萸浑身的血液顿时冲向脑门,脸色倏地变了变。

“我、我没有——”容萸脸色苍白,着急忙慌解释。

“不是?三月初七晚上有人看到他往岭头这边走了,这里只住了你一家人,不是来你这里还能去哪里了?”

容萸紧张地扣着手,指甲断了也浑然不觉:“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

指缝里冒出点点鲜血,她浑身冷得像站在冰窟里。

王氏尖着嗓子喊:“你不知道?村里的人都看到过好几次了,你还想抵赖!你要不要脸,小小年纪就勾搭别人的相公!下贱!”

春雨淅淅沥沥,村子里的人没法下地干农活,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走了过来。

“陈锁,你给我滚出来!”王氏和她娘家人料定陈锁跟容萸有所勾搭,推开容萸气势汹汹往屋里闯去。

王氏是出了名的泼辣,没人敢拦她,任由她从正屋冲进去翻箱倒柜。

她泄愤似的,把屋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晾在堂屋的草药全被扔到地上,被人踩来踩去。

“容萸,你要是知道陈锁在哪里就告诉她吧?”有人上前扯了扯容萸的袖子,劝道。

容萸一把抽回袖子,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告诉她什么?”

“三月初七晚上,李老赖亲眼看到他往你家来了。从那天起他就不见了,不是你把他藏了,他会去哪里?”

容萸眼圈绯红,浑身止不住颤抖。

“瞎嚼什么蛆。”伴随着中气十足的一声骂,一杆阳叉杵到了那人的腰上。

她“哎哟”一声,捂着腰转过身,看到杨婶拿着杆阳叉怒气十足地站在她身后:“杨三家的,你干啥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这嘴里嚼蛆的东西。”杨婶一把将容萸护在身后,指着那人骂,“陈锁是啥香饽饽吗?也值得我们阿萸惦记?他那种烂货,给咱们阿萸提鞋都不配,少往他脸上贴金了。往岭头走就是来找阿萸吗?那死鬼喜欢喝酒,万一是他喝多了马尿,要去跳河呢?”

屋里王氏翻箱倒柜的动静极大,转眼间他们从正屋搜去了边屋。

王氏推开边屋的门,微弱日光照出床上的轮廓身影。她以为是陈锁,骂了句:“死鬼,可让我好找!”

冲上前揪他起来。

“放手。”闻人翎声音清冷,抬臂格开王氏的手。

王氏微愣,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

“表哥——”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大把光线漏了进来。闻人翎抬头,一道身影挡在他身前,手臂张开,泛白的衣袖抽了丝,在光尘里跳跃起舞。

容萸使足了劲儿,仰起发红的小脸,轻声说:“你们要闹出去闹。”

王氏气得差点蹦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我怀疑人就藏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要我搜?是不是心虚了?”

“我表哥的伤要静养。”容萸挡着,分毫不让。

王氏娘家人上前捉住她的手臂,将他往外拖,王氏则不依不饶上前去掀闻人翎身上的被子。

手刚探过去,腕子便被紧紧攥住。

“请自重。”闻人翎没动,神情寡淡。

王氏下意识要挣扎,可拽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好似铁钳,怎么都甩不开。

“容萸,扶我起来。”闻人翎松开她,王氏踉跄,跌坐在地。

容萸眼皮微红,听见他这句话,她有些窘迫地抿了一下唇,上前扶住他的小臂,让他慢慢坐了起来,蹲下给他穿好鞋。

“家中有纸笔吗?”闻人翎声音不徐不疾,扭头看向容萸。

容萸不解地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撞进一对幽深复杂的狭长双眸,问他:“你要纸笔做什么?”

“按当朝律,无故擅闯家宅,当以强盗论处,轻则杖责三十,重则流徙千里;以谬言诬陷他人者,当处二十杖。”闻人翎道,“我给你写状子,去县衙状告。”

淡金的日光落了层在他侧脸,容萸愣住,陈锁就死在这间屋里,他怎么敢去见官?若真被县衙查出什么,他们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王氏听了这话脸色也变了,乡下人别说写状子,大多大字不识几个,平常起了龃龉大不了打骂一顿了事。哪能去见官?

“刚才你说看到陈锁三月初七晚上来找过容萸?”闻人翎转头,目光落在一直躲在人群后的李老赖身上。

李老赖正在看好戏,当下拍着胸脯肯定:“对!我亲眼看到的!”

“你亲眼看到他往这里来?容萸开了门放他进来?”手臂忽然被人托住,他低头,是容萸怕他站久了腿疼,将小臂搭放在他手下,让他得以支靠。

他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多谢。

李老赖迎上闻人翎的目光,他苍白虚弱,宽阔肩背却挺得笔直,身影岿然不动。浑身的气度竟让这小小茅屋变得尊贵起来,尤其是他那双眼睛。

带有锐利锋芒,令人不敢直视。

“本朝律,作伪证按从犯计。”闻人翎提醒他。

李老赖被他直视得头皮发麻,一时语塞,半晌才挠了挠后脑勺支吾道:“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或许我眼花看错了也不一定……”

众人听罢,又是一顿议论纷纷。

这时,外面又跑来几人,边跑边大喊:“陈锁家的,你快去看看吧。他们在后山发现了一具尸体,有点像你家陈锁,都被狼啃坏了。”

王氏闻言痛呼一声“老天”,拨开面前的闻人翎便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

容萸手快,急忙双手托着他。

他面色无异,低头轻声道:“多谢。”

容萸呆呆地看着他,从头至尾他只淡淡皱了下眉,可她分明感受到了王氏推开他的力道,他抓扶着她的掌心颤了几下。

他为何不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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