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婳怀着悲愤的心情接过一笔一本，满眼惆怅的以45°角抬头望天，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再理会一旁鬼差的满脸陪笑，一个转身就钻回了自己这一世的身体中。

剩下的事，还是需要收个尾的……睁开眼的女孩一边撕着身上的黄符纸，一边望着一地七扭八歪的躯体，不禁陷入了沉思。

话说……阳间的报警电话是多少来着？

崔婳一边沉思，一边一脚踩住那个神婆的身体。

不好意思，准去的来说，应该是“魂魄”的身体，被弟弟的怨魂反噬而死之后，在察觉到鬼差的一瞬间，那神婆的灵魂就死死地贴在自己的身体上与之重合，仿佛从未离魂一般。

那鬼差也是粗心，一开始只顾着诚惶诚恐地同崔婳说话，竟真的没发现其中异样。

不过那个黑坛子里冲天的煞气，想要一直看不见也是很有难度。

她兴致缺缺地拨弄了下那个坛子，听着里面传来惊恐的惨叫，问道：“都什么年代了还能让你养上坛鬼，虽说是偏远地区，但到底也是归市里管辖的，治安不至于这么差吧。”

退一万步说，警察管不了还有当地的城隍，少了灵魂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上报。

见女孩弄那坛子，神婆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那一只脚死死地钉在原地，每动一下都能感受到从灵魂上传来的疼痛。

“尊驾是什么人，老婆子拿钱办事，无意为敌，还望尊驾高抬贵手。”她没听到刚刚崔婳和鬼差的谈话，但能使出这一手，绝对不可能是原本崔家的那个小丫头片子，说不定是某个有大神通的人物将其夺舍了。

崔婳见她虽哑着嗓子，但说话却很有条理，不同于一般的乡野村妇，倒是被挑起一点兴致。

“拿钱办事倒是没错，不过却是拿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拿雇主的魂养自家的鬼，现在人要都像你这样做生意，下面那群加班的恐怕得加到魂飞魄散。”看着神婆突然瞪大的眼睛，崔婳一脸的似笑非笑。

“唔，这点小事本来轮不到我来管，不过既然撞上了就顺带多问你两句。”

一旁的鬼差十分配合的呲着牙：“听到没有，大人问话，务必要老实回答，否则……”，一边说着，一边威胁似的掂了掂手中血迹斑斑的勾魂索，好不容易卷好的舌头又吐了出来，直垂到胸口。

“你身为陈家村63年生人，按生死簿所载当死于丈夫家暴，享年45岁，如今却好端端的活到现在不说，你的丈夫反倒先你一步死了。”崔婳慢悠悠地说道。

“当然你从家暴中解脱出来也算好事一桩，按说应当恭喜你的，不过本官很好奇一件事……”一边说着，她一边蹲下身，仔细地观察起那老神婆的表情。

“献祭你邻家的女学生，将你的丈夫制作成对你唯命是从的坛鬼，这样的法子，究竟是谁教你的？”

“嘶——你被你丈夫打，却对别的女子这么下得去狠手？！”鬼差其实年岁不大，死了也没个几十年，见到这样的人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坛鬼性情暴烈，极难控制，必得要以一个阴时出生未满十八的女子，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去，在以其自身的怨气束缚灵魂，用那坛鬼的骨烧制成骨瓷坛子用以封印怨魂，再用那女子的鲜血滋养坛鬼的魂魄，如此七七四十九日后，方可小成。

不过那用来滋养坛鬼的女子魂魄则会与那坛子相融，从此永世不得超生，连名字都会从生死簿上淡去，回天乏术。

这样阴损至极的法子，自民国失传以来就再也没有在阳间出现过，如今却被一个连小学学历都没有的乡村妇女使了出来，还为此打着仙姑的旗号招摇撞骗，搜集雇主家的生魂来喂给那坛鬼做食。

要不是恰好撞到这位“下乡视察”的崔判，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命丧她手。

“那死鬼成日里连个由头都不寻就对我又打又骂，难道我就要真的被他打死才行吗！凭什么隔壁的贱丫头就能成日里光鲜亮丽的，我却要受这种屈辱！索性就把那挨千刀的变成真的死鬼，和贱丫头一起日日受我驱策，我这是正当防卫，我有什么错！！！”

也不知是被触到了哪根神经，那神婆突然癫狂地大吼大叫起来，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连眼中的恐惧的弱了几分。

鬼差听她说的话实在是不像样，正想要反唇相讥，崔婳却不耐烦听他们在这儿打嘴仗。

“本官没问你家庭纠纷还牵扯无辜路人这种事。”

评是非判对错，到了下头自然有姓陆的去管，她可没时间在这破院子里升堂断案，要知道之前她这个身体吼的那一嗓子音量不小，村民们就算是再淳朴也早晚会被招过来的。

“就只说，这养坛鬼的法子，到底是谁教你的。”她声音淡淡的，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神婆愣愣地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面仿佛承载着地府的尸山血海，有无数的厉鬼在其中哀嚎。

“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大人问你话呢！”鬼差不耐烦的一声吼，把她从那可怖的幻象中拽回到了现实，霎时间只觉得浑身都是冷汗。

奇怪，鬼也会流汗的吗？

“是、一个穿着红色道袍的年轻人，看着挺俊的，就是笑起来有些怪。”神婆哑着嗓子，有些艰难的说出这句话。

笑起来有些怪？怪在哪儿？偏偏一细问起来她又说不上来，气得阴差把勾魂索轮的叮咣乱响，直把神婆吓得不住磕头。

“那天我脸上带着死鬼留下的伤，在院子里洗衣服，那个后生就过来问我能不能给碗水喝。”她有些艰难的回忆道：“我心情不好就叫他赶紧滚蛋，他就说不白喝我的水，见我是个可怜人，会拿东西跟我换。”

“然后就给了我这个养坛鬼的法子，我想着就算被骗，好歹也能拉着死鬼一块儿死，反正这样的日子也过够了，当天就去买了耗子药。”谈及这次她人生中最“勇敢”的一次行动，神婆短暂的忘记了崔婳带给她的恐惧，说着说着竟得意地裂开嘴笑了起来。

鬼差不满的皱起眉，倒是崔婳见鬼见得多了，这样的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年轻的道士长什么样？”

被打断“美好回忆”的神婆看上去不太开心，却也不敢对她发火，支吾个半天，就憋出一句：“……长得挺俊的。”

不是这句刚刚说过了……

崔婳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重点是她听见村口的警笛声了，这么偏的地方村民还知道遇事儿先报警就算了，怎么连出警都这么快……

神婆费劲地回想着：“我记得他个子挺高的，眼下、眼下……”

说着说着，眼神突然变得呆滞。

感受到那股不同寻常的波动，崔婳心中暗道不好，左手五指成爪，向那神婆的魂体抓去。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魂体像是吹涨了的气球似的猛地炸开，她的那一抓，只来得及抓到了一些残魂。那残魂没有心智，看上去浑浑噩噩的，恐怕连句话都不会说，更别提受审了。

崔婳面色有些难看，明明只是想休个假，为什么有种踏入了什么大阴谋的感觉……

“大人，那个……”被这场面惊呆了的鬼差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崔婳心累地把残魂往鬼差怀中一塞：“先拘走吧，你们这些能在阳间滞留的鬼差从现在开始全力追查那个穿红衣的年轻道士，长得好看，眼下可能有泪痣或黑眼圈或是管他什么东西，我这边要是碰到其他线索了再说。”

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这辈子……算了这辈子还长着呢。

打发走了新人鬼差，她抹了把脸，看着满院子被厉鬼吞噬后留下的空壳，以及院子外警察暴力破门的声音，知道现在想要避免在警察面前演戏，就只有一个办法……

下一秒，白眼一翻，身子一软，崔婳熟练地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一睁眼便是白的刺眼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很淡，并不算刺鼻。

凭借着脑海中留下的经验来看，这应该是一家很不错的医院，至少没有记忆里的小诊所那样脱落的墙皮和发酸的味道。

崔婳微微舒展了一下身体，发出舒服的喟叹声。当时强行将自己陷入沉睡后，作为判官的神魂和这一世的身体结合的更加紧密，如今那股隐隐的不适感消失不见，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有了入世的感觉。

门外守着的女警注意到了屋内的动静：“你醒啦小妹妹，怎么样？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不舒服的话姐姐给你去叫医生。”

看着对方关切的面孔，她没忘记还要维持人设，适时地露出一个有些惊恐和后怕的神情。

声音有些嘶哑：“我父母他们……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