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九幽崩塌是什么意思？”

此时，蚩魔、蜃魔均被翳魔紧急召回到虚危山正殿之上，才听完几句前因，这两个人便齐声质问起来。

赢魔脸色冷然，又把他对潜渊和翳魔说过的话，重述一遍：“千百年来，天地清气归于九天，浊气纳于九幽，三界平衡，方成大道自然。可是九百年前，上一代人圣咒天殉道，导致九重天诸神隐退，神迹消亡，三界自此气象更改。随后人冥两界战火不断，秩序崩坏，三界元气失衡。九幽最先承不住负荷，崩塌的迹象也就出现了。”

蚩魔仍旧不懂：“那……到底什么是崩塌？”

“就是整个九幽开始瓦解，山河震荡，气象消散，所有生于九幽，长于九幽的草木生灵，包括我们在内，均会被万古积存的煞气反噬，化为齑粉，永世不得超生。”

虚危殿内霎时一片静谧，所有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大概这个消息太耸人听闻，一时间没人敢信以为真。

半天，蜃魔才磕磕绊绊的开口：“你又是怎么发现的？九幽崩塌这么大的事，怎么我们全都没听说过？”

“不是我发现的。最先察觉到崩塌迹象的人，其实是霜止冥主。事实上，此事她也不曾亲口告诉过我。我跟着她探查地火岩异动时，留意到了蛛丝马迹，又花了很大功夫，才慢慢印证得悉。”

“就算你的话可信，那霜止冥为什么不说？事关九幽存亡，如此重大，她不该连我们也瞒着啊！”

赢魔摇摇头：“大概是她自己也不敢确定。霜止冥主的性情你们还不知道吗？独断专行，与九幽有关的所有事务她都恨不得一力承担。我想她可能在找到解决方法之前，不想要广而告之，免得引起大家的不安吧！后来她前往人界，其实也是去寻找阻止九幽崩塌的方法，没想到此后就沉入大海。”

众人的目光一下转向了潜渊。大家都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霜止结识轮回宗主檀繇，受到天机阁围攻，诞下潜渊后，元气耗竭而死。混沌封印也转嫁到了潜渊身上。

潜渊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过此事。”

翳魔紧皱双眉，疑惑道：“如果九幽真的行将崩塌，为什么霜止冥主已经羽化这么多年，依然相安无事？除了此次地火岩异动，我们也没有察觉到其他不妥。你又为什么直到今日，才向我们吐露内情？”

赢魔道：“你们记不记得两百年前，有一回忘川水起了动荡，那应该就是九幽崩塌最初的征兆。依据霜止冥主的探查，崩塌的过程不会很迅速。迄今为止，所有的预兆都只是零星半点。这次要不是地火岩反常，你们压根不可能注意到。而地火岩这事一出，也意味着九幽崩塌的进程加剧了，往后的异状只能越来越严重。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可能是几百年，也可能是一瞬间。霜止冥主失踪之后，我其实一直在寻找阻止崩塌的办法，可惜一无所获。我能知道的就是三界秩序已经损坏，无可挽回。所以……我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到了要逃离。”

蚩魔不解道：“逃离？你打算怎么逃？”

“借用人圣之力，庇护我整个赢族。昔日九重天曾与人界订立盟契。只要九州十国肯拱卫人圣，就会得到庇护。这股力量并没有随着神迹隐遁而消散，只要人圣还能降世，受到庇护的国度，就能在三界浩劫中幸免于难。”

这话别人听了一头雾水，晗璋却很快反应过来：“这么说是你偷了天机阁的盟契？”

赢魔坦陈：“不错。几年前，我指使蓝袍前往人界，挑起滑国与瞿国的战火。目的是要灭掉滑国，盗取他们的盟契，再以偷天换日之法，将我赢族替换进去。只要蒙混过十方盟契，让它认为赢族在契约之内，便能暂时躲过九幽崩塌的厄运。这件事我部署了很多年，原本快要成功了，没想到被人圣插手，蓝袍死于非命，盟契也落到了天机阁手里。”

晗璋冷笑：“他活该！”

蜃魔闻言，不忿道：“赢魔！你这么做未免不厚道吧！独自将这么大的事捂得密不透风也就算了了，还打算自己脱身，置九幽其他三族于何地！”

赢魔淡淡道：“生死当前，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救所有人，当然顾好自己才要紧。”

晗璋不理他们九幽内部有何龃龉，直截了当问道：“那个蓝袍人虽然死了，可你未必肯这样放弃吧！”

赢魔也不否认：“没错，当日冥主逗留平州城那段时间，我曾以要人为名，接近天机阁。本想趁机盗取盟契，但那次有点轻敌，不慎触发天机阁所布的结界，失手了。直到一个月多前，我才终于从天机阁拿到了那封盟契。”

晗璋：“怪不得天机阁那天一看到我和无妄在一起，就咬定是我偷了盟契。原来他们是察觉到了你的九幽魔气。”

赢魔：“可我没有想到，盟契启动需要人圣的真元。圣君，我今日实在没有要加害你的意思，只是想借你一点真元，用来开启十方盟契。”

众人恍然大悟，直到这时才明白了所有前因后果。

翳魔、蜃魔、蚩魔相互对视一眼，立时朝赢魔发难：“盟契在哪里！交出来！”

赢魔：“我没带在身上。”

蜃魔冷笑：“如此要紧的东西，你会放心搁在别处？趁早别糊弄我们！九幽有难，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谁也别想独自逃开！”

赢魔目光一冷：“你们三个是想跟我动手了？”

潜渊连忙阻拦：“诸位，有话好说。地火岩的事都还没有解决，能不能先别内讧？”

晗璋在旁边抱着胳膊看热闹：“师兄，别管他们！让他们打，九幽还没有崩塌，他们先自相残杀了。最好杀出个胜负来，谁赢就拿着盟契来找我，我给你真元，让你带着全族去避难如何？至于其他三族那些妖魔鬼怪们，爱死不死，同我们又没关系。”

此言一出，那四人均被点醒，不由自主的缓和下来。

翳魔颇有顾虑道：“就怕赢魔不交出盟契，会对圣君不利。”

晗璋一笑：“既然都知道了企图，这么多双眼睛，难道还盯不住他一个。我就那么脓包，真元是他想拿就能拿的？再说还有我师兄在，你们操什么心呢？”

三魔一想，也有道理，便暂时放下了对赢魔的戒备。赢魔哼了一声，独自坐回原位，谁也不理。

蚩魔叹一口气：“说起来，多年前坊间的确有些谣传，都是来源于下面小妖之间口口相传的歌谚，人们捕风捉影。但是后来证实纯属子虚乌有，也就没有人过问了。没想到却被霜止冥主察觉到不妥，我们几个也真是够没用的。”

翳魔：“可惜霜止冥主什么都没对我们说过，她独自一人查探，这下连她到底查出过什么，我们都无从得知了。”

这么一说，蚩魔倒想起什么来：“你们说在她的书房里会不会留有记录？”

潜渊一愣：“她的书房？”

翳魔沉吟道：“其实只是她曾经存放书籍的洞窟。霜止冥主消失以后，那里荒废许久，一直被封印着。”

潜渊：“能去看看吗？”

“自然可以。”

翳魔等人在前引路，一行人很快来到一座位于忘川下游的山麓之中。这座山麓不大，老远看罩在一团影影绰绰的结界中，修为稍弱一些的小魔小妖压根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霜止藏书的那座洞府便坐落在这其中最大一座山峰的半腰上，大伙来到洞府前，蚩魔刚要打开封印，忽然掐停了手决：“这封印……怎么看上去像是被人打开过？”

“不能吧，这里许久没人踏足了。咦……还真是，而且痕迹尚新，似乎才封上没多久。”

潜渊问道：“会是什么人进来过？”

“不知道啊，太奇怪了，除了我们几个，九幽没人再知道这个地方了。”

“算了，这件事容后再查。大家小心点！进里面仔细找，说不定霜止冥主会留下一些线索给我们。”

跨入洞府内，潜渊和晗璋均吃了一惊。外面看似不起眼的一座洞府，里面居然藏着偌大的一片空间。圆形的石壁上布了一圈从地面直通洞顶的书架，密密麻麻全是布革书籍。当中的空地面同样横置着十余排一人多高的竹架，也被填充得满满当当。只有中心处空出一块地方，放了几张竹桌竹椅，是供人阅读的。

好在藏书虽然浩繁，但分门别类十分清楚。几个人分工后边散落各处，很快便淹没在成排的书架当中。

晗璋跟潜渊从左首书架开始找起。这里记载的都是从洪荒伊始以来，九幽上万年的演化过程。厚重的书简已经许多年没人动过，稍微翻动，便灰尘四起。潜渊扫去表面一层厚灰，悉心查阅。

忽然晗璋碰了碰他的手臂：“师兄，你看。”

潜渊侧头，见晗璋手里端着一幅画。画中人是个眉目冷寂的女子，面色苍白，五官无甚出奇之处，唯有一双眸光清冽有神。拥有那样一双眼睛，哪怕她只是存在于一副画里，目光所到之处，也令人无法忽视。

这幅画的右上方题了六个小字：九幽冥主霜止。

潜渊一呆，他曾在轮回宗天禄阁上找到过一幅檀繇亲笔留下的画像。但那张画里，霜止只是一道含糊的背影，全然不如这上面这般栩栩如生。潜渊不由自主接过了那副画，根本移不开目光。

晗璋低声道：“其实，仔细看，你们还挺相像的。”

潜渊笑了笑，又看了一会才万分珍重的把画卷起来。

“继续找吧！”

他话音未落，突然眼前银光闪动，出现一道诡秘的飞引符，只有一截小指长短，游移不定的虚浮在潜渊身前。由于其他人相隔较远，这东西悄无声息的潜入进来，竟没有丝毫惊动。

潜渊与晗璋对视一眼，晗璋将符术接在手里：“上面施了隐形术，找不到指定的人不会显行，是冲你来的？”

那银符上流波缥缈，上下摇摆着，隐隐指向了一个方向，似有催促之意。

潜渊：“好像是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这种隐形符禁不住长途损耗，如果有什么古怪，那人一定就在附近。”

晗璋道：“咱们先别打草惊蛇，跟去看看。”

两个人没有出声，跟着飞引符出了这座洞府。其他四魔被重重叠叠的书架盖住，没有任何察觉。

飞引符引着两个人来到了山巅上的一处高崖。此时，九幽边缘渗出一道幽冷的光芒，斜斜打在崖顶。那里有个人宽袍大袖，凌虚御空的站在氤氲不明的光线中。面对着远处阴暗苍茫的虚空，那副身影显出了几分落拓与游离。不知为什么，潜渊眼神一碰到那人，心头便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

似乎听见了身后有脚步声，那人转过头来。淡淡的光芒渡在他似曾相识的眉目之上，如果少了那一脸的风霜，这大概就是潜渊人过中年之后的模样。

潜渊这下完全呆住了。晗璋更觉诧异，脱口而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的目光与潜渊一碰即走，语气淡然的回答晗璋：“我是檀繇。”

“不可能！檀繇宗主早已经……”

晗璋咽下了后半截话，求证似的看向潜渊。潜渊此时已形同泥塑，眼前这人的五官与残存在潜渊记忆里的画像重合，让他有些不敢相信，可内心深处又忍不住想要去相信。

他迟疑半晌后：“你……您怎么会……”

檀繇：“此事说起来话就长了，我不能在此久留。找你是因为一件要紧事。九幽快要崩塌了，你知道吗？”

潜渊：“刚知道不久。”

“身为冥主，可有应对之策？”

“尚无头绪。”

檀繇：“许多年前，霜止察觉到了九幽崩塌的苗头，她听说我毕生痴迷与混沌有关的东西，便来太岳镜找我寻求对策。我二人在轮回宗的小人界内苦苦参详，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出了一个应对办法。”

潜渊忙问：“什么办法？！”

“霜止她身负混沌封印已超过两百多年，是九幽历代冥主中寿命最长，法力最高的一个。但即便是她，也无法全然掌控混沌之力。可你却做到了，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那是多亏避尘元君的点化和襄助。”

檀繇摇摇头：“非也。因为你是和我霜止共同为混沌塑造的完美承载之人。”

“什么？”

檀繇：“我俩当初设法阻止崩塌。其实办法是有的。崩塌是因为九幽气象失衡，失衡就需要弥补。众所周知，九幽是天地浊气所化，而混沌则是这股浊气的集大成者。困难之处在于混沌暴虐易怒，不好控制。倘若有一个能对混沌之力操纵自如的人，让他来释放混沌，补缺九幽受到破坏的气象，九幽崩塌的危厄不就迎刃而解了。”

潜渊眉心动了动，好像猜到了他是什么意思。

檀繇继续道：“轮回宗的小人界是个集天地精华的地方，我和霜止苦苦参详数月，根据混沌的种种习性，在霜止的血脉里种下了数十种术法，孕育出了一个孩子。我们原本打算等你长大，年满十岁，再转嫁混沌封印。”

檀繇说着一叹：“可世事难料，不久之后天机阁纠集玄门正道找过来。霜止孕中不慎，叫混沌失控。我们只好冒险让你降生，又在匆忙之际把混沌封印转入你的体内。霜止怕你年幼禁不住混沌侵蚀，在封印之外单独留下了一道能护你十年的禁制，自己却耗尽元气而死。我那时硬挨了天机阁长老的两掌，伤势沉重，也暂离了轮回宗。如今九幽崩塌在即，情知此事不可再隐瞒，这才前来与你相见。”

潜渊听完这话，感觉像是有道冰锥从头顶缓缓刺穿了他，浑身上下察觉不到丝毫暖意：“释放混沌，是怎么个释放法？”

“是你要以身做祭，抽取出全部的混沌之力，来重塑九幽气象。”

“荒谬！”晗璋一下急了，“你到底是什么人！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

檀繇：“这并非胡言乱语，九百年前人圣殉道后，天道就曾有谶言，说要混沌重生，方能拯救三界。一切早有注定！”

“什么谶言！”晗璋也管不了此人是宗主，还是师兄的亲爹，张口斥道：“那也是胡说八道！”

檀繇：“天道谶言，岂能胡说？天道就是规则，三界万物全部都要活在规则里！你不尊天道，不守规则，小心受到天谴！”

晗璋心头一动，觉得这话似曾相似，连同檀繇说这话的神情，都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冷笑道：“檀繇宗主早死多少年了！你凭空冒出来说自己是就是了吗？拿这种危言骇世的话来吓唬谁呢？”

檀繇脸色一沉：“你最好把你以往那些臭脾气收敛一下！不要到我面前来犯混账！”

晗璋目光中狐疑之色大起，突然他一声招呼也没打，自掌心凝出一团真元，立刻声势浩大的朝檀繇推去。

潜渊阻止不及：“晗璋！”

那团真元行至檀繇面前，他的手一抬，打出一副圆盾。晗璋的真元撞在上面，激起巨大的气波轰然散开，左近山川一齐发出震荡。晗璋居然被自己的真元反弹，撞得飞出去。

然而没等潜渊相救，晗璋忽觉身后横生一股力量托住了他，跟着一道真元注入他经脉中，晗璋原先发出的真元本已衰微，此时却焕出新机，绽出万道光束，逼迫上前，一把撕开了檀繇面前的真元盾，仿佛破开了一层面具。

来人收住手，道：“原来你是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