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很快就搞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来的外派都觉得日子难捱了——因为这里的节奏和外包公司完全不一样！

在亿趣这样的外包公司，一个人手上有个四五张图压着，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没到ddl之前，所有人都是轮换着画，看谁给的钱多或者更着急就先去做谁的。有时候中途插进来一张画的排期，或者是给外援临时擦屁股的情况也很多，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延期完不成的情况了。

但是时蘅这里并不是这样。

暴君同志，说一不二，但凡发现你试图拖延，咆哮声能传到三里地开外去。

而且他还有很严重的工作强迫症，所有交过来的图，怎么分图层，怎么做格式，都规定的死死的，硬生生能把工期再延长两小时。

才来上班第二天，冉冉就已经看到了三个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同事了。

为保大家不要随随便便去送人头，背地里，组员们建立了一个叫做“前线速报”的微信群，主要用于实时播报时蘅的心情表——冉冉也被毫不避嫌地拉了进去。

虽然大家还不是很熟悉，虽然也不知道冉冉能不能留下，但是只要你一起在暴君手下干活，大家就是共患难的好朋友了！

大家对冉冉的好奇心并不会因为时蘅的阻挠而减少。

很快就有人问了：“老大当老师是什么样的？”

冉冉回忆了一下当初第一节课，时蘅穿的人模狗样的，而现在么……她瞄了一眼办公室里鸡窝头，一脸愤世嫉俗，翘着二郎腿抖来抖去的时蘅，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冉冉肯定地说：“非常之装逼！”

“哈哈哈哈！！！”

群里洋溢起了欢快的气息。

“那你们私下学习交流的时候呢？”

这个要怎么说？

翻翻聊天记录，基本上可以总结为一个少女被威胁的学习生涯。但是，学到了东西也是真的，被关心过也是真的。

迄今为止，冉冉依旧牢记着时蘅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要学习，就要不要脸！

冉冉也把这份经验发在了群内：“其实我觉得，时蘅老师还是可以交流的，听他说话要去其糟泊，只听精髓。比如骂人的可以不听，中心思想意会一下就行。还是能学到不少的。”

虽然我们也承认能学到东西，但是去掉骂人的话那还能剩下什么？

群里诡异地安静了片刻，随后接二连三地蹦出来了一群“拭目以待”的表情包。

在众人若有若无的瞩目下，冉冉勇敢地敲响了时蘅办公室的大门，打算给大家示范一下，如何在这种复杂的语境内学习。

“老师，按照你之前说的，我来问问题啦！”

——时蘅茫然地抬头。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就像一场回合制游戏，Q&A开始在两人之前有来有回的发生着。

如果再给时蘅一次机会，他绝对会滚回当初的那个楼梯道口，塞住大嘴巴的自己。

Round 1

冉冉：“老师，策划给的参考可以问问来源吗？我好像百度和花瓣都搜不到。”

时蘅：“哈？你在给我开玩笑吗？给我翻墙看p站去！策划那边一般用那个。”

冉冉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下。

时蘅等了几秒才纳闷地抬头：“你怎么还不走，等着我抬个轿子请你啊？”

冉冉摇了摇头，诚恳地问：“老师p站是什么？难不成是pixiv？”

时蘅再次无语：“当初陈凡到底是怎么教你们的……啧，不是，亿趣怎么穷到翻墙都不给的。你上了几个月的班怎么这个都不知道。是pinterest啊pinterest！”

在时蘅继续吐槽之前，冉冉迅速截断了他的话：“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时蘅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Round 2

“老师是我看错了还是系统有问题，我不是都被通过了，怎么又忽然给我打回了啊？是策划那边有什么新需求了吗？”

“想多了，策划什么也没说。”时蘅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因为是我把你的图打回的。”

冉冉叫冤起来：“我图层都整理好了！”

“吵什么，你自己和以往的图比比看，像是一个系列的么？”

时蘅伸出一只手堵住耳朵，瞪了她一眼，说：“顺便提醒你一下，策划不能决定你的去留，但是我可以决定。回去重画！”

得得得，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冉冉双手投降，吐了吐舌头，跑回去了。

留下时蘅在办公室里有一种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说不出的憋屈。

Round 3

冉冉从旁边探出一个脑袋，好奇地问：“老师，为什么用这个设计啊？我觉得另一个更好看。”

时蘅顺口答道：“这能有什么为什么的。我看你都把我之前教你的东西忘到狗肚子里去了，原画设计要为3d服务的事儿转个身怎么就忘了……不是等会儿？”

时蘅转头瞪了她一眼：“你自己的图画好了吗，就有空在这儿偷看了！”

冉冉举手：“画好了，刚才发给你了。”

“等下我看一眼。”时蘅点开对话框翻了翻，却发现改的还不错。“等会儿我发过去看一眼，你先回去吧。”

冉冉站着不动。

时蘅有点头疼了：“你又怎么了！”

冉冉诚实地问：“我还是想知道，到底为什么选那个。”

目光过于清澈以至于时蘅觉得自己不说才是有罪的。

“……因为有实物差距。另一个虽然更好看，但是3d那边很难在手机内存限制下做出那些材质。简而言之就是你们以前常说的次元壁。设计光是画出来好看没有用，还得要走一步看三步。后期3D能做到多少，展现出来是什么样子，都需要一定的经验支撑才行。”

原来如此。

冉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我们最好也要学一些3D建模？”

“不是最好。”

“嗯？”

“是必须。模型辅助绘画本来就是必修课，学不会就等着被市场淘汰吧你。”

时蘅鄙夷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这都不想学那你还想干什么。

冉冉心念一动：“那老师你能不能……”

“不能。”

时蘅冷酷地一伸手，指向了外面——

“看到那个贼眉鼠眼探头探脑的家伙了吗，他叫金禄，是我们这边3D辅助用的最6的，如果不知道自己从何学起，就去问，没准他愿意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大发慈悲地告诉你。至于我——现在是上班时间，我不是你的老师也不是你爹，应该没义务教你这些。”

一口气说完，时蘅觉得自己的脸色有够臭的，足够随即吓死一个组员的。

但是偏偏，冉冉就好像看不见似的，欢快地道谢完了就跑出去了。

到了午休的时候就能听到她绕着金禄问东问西的声音，而金禄也受宠若惊地开始给她推荐软件和课程了。

时蘅停下手上的事，分心听了一会儿，十分地想不通。

明明之前在培训班还是个被排挤的小可怜，现在融入组里的环境倒是挺顺利的……等等，我管一个小外包干嘛！

反应过来之后，时蘅恶狠狠地收回了思绪，往后一躺，拿了本笔记本盖住了脸。

奇怪，怎么就觉得这么不得劲呢？

一定是错觉。

……

冉冉不知道时蘅心里那点小九九，她还沉浸在学习的海洋里。

全新的参考途径！全新的画法！全新的软件学习！

为了跟上进度，她白天上班，休息时候就看教程视频，晚上回去实践。

她还加了不少学习的群，在群里找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结识了一些建模方面的大佬。

大佬们经常会在群里分享一下自己的教程或者建模思路。

这让冉冉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天都兴奋地尝试到凌晨两三点。

唯一的问题是，增加了学习时间，她的睡眠就不足了。

“醒醒，饭都不吃了？”

时蘅经过的时候，拍醒了冉冉。

冉冉揉了揉眼睛，第一眼看到了放大版本的时蘅的脸，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培训班。不由得脱口而出：“老师，上课了吗？”

“上什么课，我看你是真迷糊了。”

“不好意思啊老师，我太困了。”

“我是压榨你了还是亏待你了，刚来就变成了熊猫。咋的，打算动物园再就业啊。”

“呃，我倒是也想重生当熊猫，但是排不上队啊老师。”冉冉打了个哈欠，乌青着黑眼圈：“我也不是故意的，但是我住的地方太远了，早上要想赶过来，就得起的更早。”

晚上睡得晚，早上起的更早，这不就困得午饭都不想吃了吗。

时蘅罕见地没有挑刺，而是纳闷地问：“你是不是傻的，那你申请上b班不就好了。”

b班？什么b班。原来你也知道在你手底下算是个苦差事……等等？

冉冉一下从混沌中拨开云雾，抓住了关键词，腾地站起来，一把抓住了时蘅的衣袖。

“老师，我个外派也能这样吗？亿趣那边跟我说的不是这样。”

ab班制度，游戏厂商为数不多的人性之处，也没准是被这个加班情况给逼出来的政策——早上十点到晚上六点，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这两个时间段都可以自选。

除此之外，正式员工上a班能来吃早饭和午饭，而b班晚饭之外，还多了一顿下午茶。

其实早饭是全体员工都有的份额，只不过b班的人一般是不会去拿的，或者让给其他来的早的同事。

冉冉来的早，组里爱上b班的莎莎就经常让她去吃自己的份额。

总之就是，只要你来上班，你就是公司的好大儿，总能蹭饭蹭到两顿。加班的人，可以吃到更多，超过比例还能报销打车费。

……但是上次人事的陆贝可没说她也能按照b班上啊！那岂不就是说，她也能正大光明吃饭了？

冉冉抓着时蘅的袖子，压制住了自己的小兴奋：“不是，老师，你说的是真的啊？那我也可以去食堂吗？”

换成了b班，虽然回去时间要晚一点，但是也可以错开下班高峰期，反而有利于她的作息了。

最重要的是，那两顿饭钱省下来，一个月也是不小的节省啊！

时蘅的眉头可以夹死苍蝇了，他伸出两只手指把自己的袖子从冉冉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才说：“我用人，向来都是一视同仁的。”

看到冉冉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时蘅又加了一句：“或者，你要是这么喜欢a班，我可以叫人给你焊死了。”

“胡说，我哪里看起来喜欢a班了！”冉冉激动到又一把抓起了时蘅的袖子。“这可不能反悔。”

“给我放手，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老师你不反悔我再放手！”

“你——行行行我不反悔！给老子放手！你属章鱼的啊！”

“我录到音了！”

冉冉手疾眼快地按下了停止录音键。

她快乐地在时蘅面前摇晃了一下手机：“老师，你金口玉言，这下可不能反悔了！”

“哈？”时蘅都快被搞到没脾气了，屁大点事，至于吗？

冉冉有自己做事的道理，她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郑重其事地说：“老师，你以前就干过出尔反尔的事儿，所以这次我就当个小人了。”

时蘅想了一下才记起来，很久远的时候，他好像是干过这种事来着……但是，这都多久了还记仇！

“你特么这时候记忆力倒是挺好的。”时蘅悻悻地吐槽了一句。

“因为我是个年轻人。”冉冉大言不惭地表示。“而年轻人往往是很穷的。老师你是不知道这两顿饭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雪中送炭！”

这话听着太可怜了，时蘅都忍不住说了：“你以前过得是什么人间疾苦的日子啊，怎么你当初进去亿趣之前也不打听打听的？什么才是正规的游戏公司。”

说起这事情，时蘅就来气了。

“就你那个破公司，吐槽多少回了，你还以为里面是好人多啊？”

冉冉张张嘴，又闭上了。这是真的反驳不了。

时蘅嘀咕了一句：“就你以前还好意思为这种事情骂我呢。”

冉冉很想说，老师，我上次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吼你的，但想想又放弃解释了。

她转换了话题：“老师你拍醒我，就是为了给我送温暖啊？”

“那怎么可能！”时蘅瞥了她一眼，清清嗓子。“我是来通知你的，你的试用期通过了，以后就是我们晨昏线游鱼组的一员了。”

又是一个惊喜！

冉冉的脸上露出了一片喜庆的神色，但是嘴上还是顺口问了一句：“鱿鱼组？那其他组叫扇贝吗？晨昏线老板这么爱吃海鲜烧烤啊。”

但是话刚说出口，冉冉就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误会了。

因为对面的时蘅肉眼可见的额角青筋直跳——

情急之下，冉冉的智商忽然上线：“我开玩笑的老师！是游鱼是吧，游来游去的鱼！谁取的啊，真有文化！哈哈！”

这话找补的，太生硬了，惨不忍睹。

时蘅盯着冉冉足足一分钟都没说话，视线直直地撞过来，仿佛一汪深潭吞噬掉了冉冉剩下的狡辩。

在不发言的时候，他的神色总是如此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淡地像一簇冰山，又像画报上傲慢的男模。

……怪唬人的还。

冉冉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呃老师我……”

想说的话被一声叹气声打断了。

难不成真被气疯了？

冉冉愣了一下，视线又挪动了回来，投向对面——时蘅双手抱着胳膊往后，一边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微妙的怜悯神情，借着薄薄的嘴唇吐露出三连暴击。

“是游鱼戏梦的游鱼。”

“没文化真可怕。”

“这都不懂。你毕业证是哪个屯发的？”

冉冉：“………………”男模个屁啊！

“老师！！！”冉冉恼羞成怒地吼起来。

时蘅哈哈大笑起来，之前的憋屈都跟着一扫而空了。

他居高临下地拍了拍冉冉的肩膀：“算了，我跟你计较什么。晚上我们组聚餐，记得跟过来。也让你这种升斗小民搞清楚什么叫做，正常的游戏公司，正常的游戏市场。”

“还有，欢迎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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